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到今天,妈妈已经走了13天了。
五个月前,查出癌症转移多个部位。
现在回想起来,这五个月像做了个纷乱而没有方向的梦。
茫然,混乱,以及奔波于医院家里单位的路上。
尽管各种事情的忙,也从未觉得她成了我的拖累。
只想抽出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陪着她。
2019年,三个月,我好像上班时间不足四周。
住院的这几个月,她从开始不大知道具体病情,到慢慢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她 一直很乐观,坚强。
后期随着腿部大面积浮肿到不能走路,吃一点点东西就不能消化,呕吐,便血,腹部持续剧痛,几次高烧降不下来。
她隐约的知道,大概是没希望了。
对于这个结果,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低沉流眼泪,情绪一如往常。
有亲朋好友来看她,在病床前忍不住哭的时候,她反而劝别人。
我这一辈子没有遗憾,老头对我好,孩子孝顺,我没有什么丢不下的。
没有人的时候,爸爸在她跟前哭,她反而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要撑住。
她自己独立一个病房,我们把那里慢慢的变成一个小家。
病房里有冰箱,电饭煲,加湿器,火锅。
三姨和小姨也长期在那里,陪妈妈,给我们做饭,后勤保障。
她入院以后,基本上不能吃太多东西,我们也不禁忌她饮食,想吃什么都给吃一点。
能坐起来的时候,也和我们围坐一起拿着筷子象征性的吃一点点蔬菜,或者两口米饭。
几个人围起吃饭,说说笑笑,还能陪爹喝一点酒。
我们做事情的时候,她还会指挥我们这这那那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在尽力给她一个温馨的环境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努力的打起精神安抚我们。
她几乎不谈及生死以及有什么遗言。
有一次半夜,她和我说,以后给你爸找个后妈,人我都想好找谁了。
她说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从不愿意把情绪往难过里带。
我笑着说,你当你是皇帝,还能立个太子?
她接着说,这个人,和你爸是同学,老公走了的,只有一个女儿远在外地,外孙都长大了,不需要照顾,她自己也有房产,不会贪图你爸的钱。
你以为我爸是帅小伙,人人都喜欢?
她和你爸是同学,有感情基础的。
说及这些,她语气平和,丝毫没有醋意,思路清晰,一条条都是为父亲考虑。
她想父亲年老有人陪伴照顾,或者生病的时候也有人管,可以给孩子减少负担。
还有一个半夜,我一个人在医院陪她。
大概是腹痛的厉害醒了,她喊我,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我以为她想转院,换一个地方治试试。
我起身问,怎么了?
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让我死了算了。
语气既不急促,也不悲伤,就像给我喝一点水那样的简单。
我沉默了一瞬,问,要不要吃一颗吗啡?
她摇头,不吃。
每每这个时候,无力感特别的明显,既不能让她不疼,也不能替她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故作轻松的说,怎么死嘛,耗子药?假的多哎,砒霜?我又买不到那玩意儿。敌敌畏,据说喝下去会烧烂肠胃。
算了,妈,我觉得还是将就活着吧,最起码,活着还能看见我们啊。
她叹了一口气,可活着对我是一种折磨啊。
我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妈妈,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据说,癌症病人晚期,都是被痛死和饿死的。
我也曾想,如果国内可以安乐死,我会不会同意让她这样解脱。
我不知道……
随着时间,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输进去的液体,内脏已经开始排斥,在身体里积累,造成手脚浮肿。
肌注曲马多的时候,身体里的液体会随着针眼流出水来。
住院期间,输血量高达5000CC左右,输血反应让她有时候睡着了手都在抽搐。
双手几乎找不到血管能输液,输液针已经打到了小臂以上。
几次高烧到意识不清,退烧以后就是持续昏睡。
清醒的时候,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意识清醒,每一天只能坐起来一个把小时。
能吃一点点草莓,或者梨。
直到有一天,她坐着吃了两颗草莓后,喝了两口水。
五分钟后,开始呕吐,吐完草莓和清水以后,就是大口大口呈喷射状的吐血。
鲜红的,血浆那样的血,医生估计大约有500CC左右。
吐完后面色惨白,医生护士脚步匆匆忙成一团,各种抢救。
输血,静推,输蛋白……。
那一晚上,她像是被各种绳子捆绑在床上。
心率血压监控,左右手都有输液。
我和父亲一直守着她,她整夜昏昏沉沉。
第二天早晨,她醒了,精神还不错,我和小姨在陪她。
她忽然就说她要出院回家了。
我们问她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吗?
她说,我知道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在医院里,没营养了输蛋白,没血了输血,然后就痛,吃止痛药,一次比一次痛,与其这样重复受折磨,不如让我回家轻松几天,要走也利落点。
小姨哭着说,回家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她坚持要走,爸爸回来也劝不了她。
一家人围着她哭,她没流一滴眼泪,固执的坚持要回家。
回家的当天晚上,很多亲戚都在家里了。
她精神状态很好,靠在沙发上指挥着姨妈,表姐把她心爱的衣服拿出来穿给她看。
她兴致勃勃的分配,这件给三姨,这件给小姨……。
妹妹问,要不要留两件你喜欢的?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的话,留两件你喜欢的,以后烧给你。
妈妈说,不要,我喜欢的都分给你们。
大家也都配合着一件件的穿着给她看,仿佛不知道她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第二天是周末,在外地工作的表弟表妹等等都回来了。
她没有输液,手上的浮肿消了些下去,大约是心情好了,精神也很好。
吃一些水果,喝了一点粥,一大家人在家里,做饭的一堆,打麻将的一堆。
轮流的陪她说说话,吃饭摆了两桌,像过年一样。
下午些,她要打麻将,扶她坐在桌子上,表妹帮她摸牌,她兴致勃勃的指挥打哪一张。
平时坐不到一个小时就会累的,那一天,打了两个小时的麻将。
回来又看我们几个打扑克,一整天,都很高兴。
她晚上还问我,我的寿衣买了没有?
说话的口气像是问我某个店的新款买了没有一样。
我拍拍她的手,干嘛?你还想去选个式样不成?
又问,停灵的云板准备好没?
我扶她起来喂她喝一点点水,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她就不再问了。
仔细回忆起来,她从医院回家一周,从没有哭过,一点难过的神情都没有。
能说话的时候,利落干脆,只有不能说话昏睡的时候才皱着眉。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不提那些悲伤的话。
尽力说些高兴的话,做些高兴的事情。
回家以后,她的好朋友也陆续的来看她,她也像是平时探望那样问问她们最近的活动。
仔仔住校,周末来看她,第二天回去的时候,都快出门了,她又喊他回来,握着他的手,要好好读书哦。
她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到周一还能有点儿清醒的时候,多数时间都躺着。
喝一点点水。依旧吃不下什么东西。
有人喊她,也会醒,说不了几句,就像是很困的样子。
周三开始,进入低沉的半昏迷期,喊她也不大认得人了。
半睁着眼睛,挥挥手,说,别吵,睡觉。
周四傍晚,我和姐姐出去买东西的路上。
我说,总觉得母亲会走在周末,因为她一生都不愿麻烦人。
如果在周末,在外地的回来奔丧的亲戚,也不用请假耽误工作。
周四白天开始,我和父亲一直轮流的陪在她身边。
她已经完全不说话,也不认得人了。
想喂她喝一点水,她都摆手不喝。
不愿意盖被子,仿佛一点点重量都让她觉得沉重。
晚上,我一点也不敢合眼,看着她难受得翻身都翻不动,喉咙里偶尔有嚯嚯的呜咽。
我半个小时会翻动她侧着,再半小时翻动她平躺。
一直到周五凌晨2.50,妹妹和父亲来换我,让我去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睡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妹妹大声喊我。
我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跑到母亲房间,看见母亲坐着靠在妹妹怀里,面色惨白。
我呆呆的看着三姨和妹妹哭,脑袋里一片空白。
再后来,给母亲擦洗身体,换衣服,停灵,烧落气钱。
直到母亲穿好衣服,亲戚些陆续的来了。
我跪着烧落气钱,周围很多人,可我总觉得很静,静得只看得见一张张的纸钱慢慢化成灰。
母亲走在凌晨四点,那一天,在三月末的最后,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她连去世,也选择一个好天气,大概是怕亲人守灵辛苦。
从母亲查出癌症转移,到她离开人世,这五个月时间里。
一开始是想着尽最大的努力给予最好的医疗条件,后来确诊已经是晚期了,就想着怎么好好陪她最后的时光。
看着她痛得难受,也曾想过,她早一点走,就再不痛了。
内心里却又舍不得,总想能够留着她,多看一眼是一眼。
母亲走后,整理遗物,把他们的家里里外外的整理一遍,给父亲换了一些家具。
每天陪父亲吃饭,晚上爷两喝一点酒,陪他说说话。
父亲很平静,只有一晚忽然说,你妈说她走以后,每天都会来看我,怎么到现在,一次都没来过……
忙完这些开始上班,已经一个星期以后了。
闲下来以后,才慢慢觉得母亲永远的离开我了。
这种生离死别才慢慢开始侵蚀着我。
开车路过某个地方,想起妈妈曾让我送她来过。
看见家里的新被套,想起她入冬的时候非要给我买一套新的。
刷个抖音,看见人说母亲做的蛋花汤,也没忍住的流一脸的泪。
一直以来,对于死,骨子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恐惧的。
大概是没有信仰的关系,并不相信轮回与天堂。
知道人一死,就和这个世界再无关系,一切都泯灭了。
到现在,忽然就不害怕了。
我想,在世界的那一边,妈妈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
有妈,就有家,那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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