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2011
07

局。

童自佳开着游戏,抱着杯冰水,散漫的点开了网页看文。 

 看到一句话说:如果你是妖,切切要记住千万别爱上任何一个人,白素贞的下场知道吧?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修炼是完美自己,进而招蜂引蝶,别自个儿先晕头转向,那可是妖的大忌。

 白素贞? 杭州,西湖,断桥,烟雨一场,纸伞一柄。

 一袭白衣的白素贞清绝动人。温润如玉的许仙柔情脉脉。

 如果白素贞不是太深信于人类的地久天长。 只需在断桥上深深的,意犹未尽的看许仙一眼便离开。

 那,这亭亭玉立的身影,该会让他过目不忘,进而念念不忘。

 这里导演喊一声“ka”! 嗯,这结局就很唯美了。

 电视剧为了满足广大肥皂剧忠实的观众,搞出一个成功妖精典范。

 白素贞和许仙不仅有了俊朗有才的儿子,最后还双双成仙。


 童自佳一直觉得这个结局十分狗血。 

而实际上,民间一直有另外一个传说。 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砖运石所砌。 

 后来,由许仙化缘,砌成无比坚固的七层宝塔,将白素贞永镇塔底。

 她只是爱上一个凡人,他却为了表示自己走的是光明正途,便亲自上阵大义灭妻。

 爱上你,最终他还怕法海砌得不够结实,层叠的七层宝塔,看你如何翻身?

 这是冯梦龙《警世通言》里的版本,妖精动情献身的必然下场。 

 那个在断桥上一袭白衫,清绝动人的白素贞,她只是一个蛇妖。

 真正的她,是在雄黄酒下盘旋在床上让许仙尖叫的一条白蛇。 

 即使,她为了许仙水漫金山,盗取灵芝。 也无法改变她是一个妖的事实。

 妖不知道,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是多么困难。

 纵然给了他全世界,他还是会嫌你出身不好。 

 那一日,在断桥,白素贞选错了人。

 或者说,错的是她自己,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想到这,她弯了弯嘴角,扯出一个笑,一口气喝完一杯冰水,透骨冰凉。

 画面切回游戏,看自己的ID,绿腰。 

 当初注册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原本想注册“绿妖”——喜欢穿绿色衣服的妖精。

 想想玩网络游戏的人对妖这个字犹如惊弓之鸟,实在不想引起无关人的臆想,罢,就绿腰吧。

 心情尚好遇到有文化素养的人时,说起这个名字,她能扯出一堆典故。

绿腰,是一种舞蹈,注重舞腰和舞袖的特点,节奏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

 是的,童自佳也不过是一个妖。 一个只能在黑夜里出现的妖精。

 暗夜里藏住尾巴,锦衣夜行,虚幻真实重重叠叠。

 或者,自认没有害人之心,便放纵着自己肆意妄为。

 在聊斋里,书生与妖精的恋情,聪明的妖会在天明之前翩然离去。

 夜里的旖旎,便成了书生一个遥远梦境,无法触摸而美好恒久。

 痴缠的妖则免不了和道士短兵相见,在桃木剑与符咒下魂飞魄散,下场凄凉。 

 这些,她早就明白,童自佳既不想把原形现身于世招人唾弃,也不想与抓妖道士短兵相见。

 所以,她一直只是一个胆怯而谨慎的妖。


 二。 

 前几日,估计是旭涛寂寞得发癫,把以前台里的一些老人拉到了一个Q群里。

 对于这样的群,童自佳秉承一向原则,不参与,不回应。 

 偶尔无聊的夜,也就开着看几个男人扯淡。 

 意外的,连离开这个城市几年的柳勇也在群里。 

 群里人不多,除了旭涛和柳勇以外,其它几个是圆是扁童自佳都不大记得。

 说起柳勇,印象极深。 六年前,童自佳24岁,是广播电台一个上班几年的小员工。

 在台里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上班循规蹈矩,下班和只和一群老友吃喝玩乐。

 或者,这些正是符合她的名字,自佳,自己觉得好就可以了。

 那时候柳勇刚到公司,是台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居然比童自佳还小一岁。 

 两人完全就是不搭嘎的关系。

 知道柳勇,是因为一个笑话。 

 他自外地来到这个历朝称为蛮荒之地的城市,对方言缺乏了解。 

 个性倒是很豪爽,和台里的单身青年打得一片。 

 方言里有一个词,叫厮儿,是贬义的,骂人的,指出生不清白且人品恶劣。

 他不解的询问。 某同事大概是为了城市形象,就这样给他解释,那是诗人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状,敢情我就是那个婉约派厮儿柳永啊。

 他的名字因为谐音常被人误会是诗人柳永。 

 众人大惊,忍得面红耳赤,差点憋出内伤。

 这笑话不出三天,沦为台里十大经典故事之首。 

 不在同一个部门,童自佳和柳勇,除了在台里年底的聚餐,一个哥们生日。

 两年时间里,于彼此,不过是面容模糊的路人甲乙丙丁之一。

 倒是他的一些事情,在无聊的茶余饭后被当做谈资在台里略有所闻。

 比如,他不喜欢在办公室里呆着,每每有什么灾区,救助,即使不在他工作范围,他也不惜余力的参与。

 比如,台里上层应酬或者旅游,声色犬马之地,他关心的第一件事居然有什么特色菜,或者有特点的景色。

 比如,工作的时候比大人还大人,玩乐的时候会比孩子还孩子。 比如,他居然总不能把鞋带系好……。 

 无非也只是这样了,两年以后,他回到父母身边。 那个称为“世界经济发展最快的典范”的城市。

 他的消失如同到来一般,没有给童自佳带来丝毫的惊扰。 

 六年前,只是泛泛之交。 六年后,也没觉得会因为一个Q群能够改变什么。

 无论过去现在,现实、内心、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隔着山海若干。

 这几年对童自佳来说,弥漫着厚重的灰色。

 白天,疲于奔命,晚上,却因失眠把时间挥霍在一个叫天堂二的游戏里。 

 在那里她是一个黑精灵,昏天黑地,拼命练及任务,常常半夜挂在网上充当孤胆英雄。 

 倦了等待任务的时候,会冷眼看群里那几个男人聊天,男人们的对话里知道柳勇现在仿佛混得还不错。

 对此,他从来不热衷讨论,别人说起他,他也只是嘻哈间把话题岔开。

 看到此,她笑,这小男人太极云推手打得很好。 

 相反,谈及旅游,人文景观,个别社会现象,他的论调颇有意思。

 一个半夜,累极了,看游戏里的怪都开始影影绰绰,握着鼠标的手指都开始泛出苍白。 

 玩游戏总是容易进入一种混沌的世界,累得整个人快虚脱。

 躺下睡不着,索性起身挂着游戏浑沌的看游戏群里鬼扯。 

 几个女孩儿讨论天堂二里喜欢的衣服。 

 她打开跳动的群,丢一句,浅黄色的米索莉长袍。

 还没睡觉? 跳出来的是一个陌生Q。

 晕,丢错群了。赫然出现在眼睛里的是柳勇他们的那个群。

 童自佳掩饰的嘿嘿傻笑,是啊,你也没睡? 玩天堂二?

 你怎么知道? 哪个服务器? 江苏12-喀斯提恩,绿腰。 

 他丢了一串点点,江苏12-喀斯提恩,柳永。

 不信。 那,来找你。 想起那个厮儿与诗人的笑话,童自佳脸上泛起一个无比邪气的笑容。

 她换了一套骨装,背着碧绿的森弓站在神殿下的楼梯中间。

 只是站着,她喜欢任何有楼梯的地方,高高低低层次分明。

 可对低处凝神眺望,亦可对高处隐隐期待。 

 黄昏的阳光打下来,四周的建筑物是淡淡的赭黄色,有种颓废的辉煌。

 突然一行紫红色的字刷进她眼睛里面。 我来了。

 只有三个字。 眼睛一眨,就不见了。

 她和他。 在认识的六年以后,玩一个游戏,在一个服务器。

 意外的以一个数码ID的形式重逢。 


 三 。

 大抵是在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没有政治、利益,没有阶层,同时也没有了顾虑。

 距离就没道理的骤然缩短。

 练及烦了任务累了,深夜两人偶尔遇到,会坐在艾里修斯的大草原上细碎的说话。

 郁郁葱葱的草地,天很高,一望无际透明的蓝,把整个天穹印得悠长旷远。 

 安静时肩并肩的看着遥远的天际,湖水映着湛蓝的天空,流光滢滢。

 空气恬淡安宁,轻薄的雾气就着阳光,疏影流动,人影婉约,仿如画境。 

 说话的时候也不觉聒噪,他和她,大致喜好相同,心性也相近。 

 从诗词到美食,从历代昏君谈到绝色姬妾,从环境污染到中国目前的教育体制的弊端。

 巧的是两人都有资助希望工程的孩子。 对于宁静简单的小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渴望。

 他是一个很清晰理性的人,面容平静,语气清淡。 她个性疏朗闲适,理智时什么都清楚,一旦感性就什么都迷糊了。

 他觉得她的内心世界有点象个百宝箱。 林林总总杂乱无章,却又不是凌乱的混乱。 

 一些细枝末节却又玲珑精致,总体却怎么看都不规整。

 游戏里,柳勇始终能够脱离开这个环境冷静而理性,是个象暖玉一样的男人。

 看似清冷的,淡淡的,靠近了握在手里却有着柔和亲切舒服的熨贴。

 童自佳却置身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肆意嬉笑,玩世不恭。 

 两种不同的人,内心深处自有一处单纯宁静的柔软空间。

 并且愿意把这一处与之分享。 她时常想,这便是他们最初的触动。 

 一次,几个人组队在天堂二里练及,旁人问柳勇话。

 他半晌没回答,问的人恼了。 她闲闲的答,他在抽烟。

 电脑跟前,柳勇凝神看着手指上的青烟缭绕,眼中有了笑意。

 慢慢的,两人间便多了一分默契,常常一言未说,对方已能知道自己的心意。 

 相处日久,又慢慢地生了很多随意。

 两人既不提起过去,也不提及未来,既未刻意亲近,也未刻意保持距离。 

 天堂二里日起月落,时光如水一般流过,当她惊觉好感在滋生的时候,跳开一步。

 他感觉得到,也并不迫近,安静的等她忍不住度回来,两人又维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一年多时间里,偶尔一句略带温情的交锋,也能不落痕迹的化解开。

 她生日的时候,早晨他笑着说,现在赶两小时飞机可以请她吃饭再赶回来。 

 她骇笑,这么奔命的晚餐怕是吃了影响消化。

 他公差回到那个城市,也只是告知在了,并没开口一定要聚聚。

 对于柳勇来说,即使和童自佳做了两年同事,在偌大的单位,他并不知她面目如何。 

 一个深夜,暗蓝色的天幕,月色如水,倾泻而下,柔和的月色照得整个草原都泛着浅白色的银光。

 他们并肩坐在高山上的湖边,触目是深邃不见底的湖水以及永不凋谢的野花。

 他开口,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会不会记还得我这么个人。 

 童自佳略略沉默一下答,会,但是我不会与任何人谈起你。

 那就好。 柳勇只说了这三个字,童自佳也未追问。 

 文字到底冷冰,无法判断他打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是面带微笑,还是会轻轻的叹息。

 总是这样,任何话题的开始和结束,对于他们来说,都不会觉得突兀。

 过了不久,他告知童自佳要国外出差半年,或者更久。

 离别这个词原本就带着伤感的使命,让人不愿追究不想多谈。

 临别前的那个夜,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沉默的走在她身后,穿过沼泽,浓雾,轻松地解决掉沿途的怪物。

 一路上有灰绿色的树叶,暴露在诸黄色土壤外的岩石上泛着黯绿色的青苔。 

 渐渐的,仿佛听到了藏在夜色中的声响,越来越近。

 流光一跃,眼前是飞流而下的瀑布,和瀑布下面如同巨大平镜的湖面。

 一静一动中,凝聚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柔美。

 极目望去,远处依稀几株柳树随风轻摆,冷月寂寂,清风徐徐。

 她站在他对面,面对面的站立不动,仿佛可以看到对方深瞳里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只觉两人第一次这么近,近得能感到他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脸。 

 童自佳看着喜欢的男子站在对面,怅然中升出小小的欢喜。

 告诉自己,应该把他列为好友,可以在一起很久的朋友,不涉及爱情,那就永远不会分手。 

 或者那样,在他心里,才可能永远的安静温柔,精灵狡黠。

 四周安静极了,风声,瀑布声悄然隐退,时间空间片刻凝固。

 柳勇忽然说,不如我们私奔吧。

 奔去哪儿? 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找个学校,平和简单。 

 心微微一动,掩饰的一笑,理想境界,只怕那爱你如命的母亲会哭天抢地。

 那只是他内心渴望宁静的梦,小镇的村民未必纯朴善良,溪水未必清澈无污。

 可实际上,那一刻,童自佳相信了他,如果她同意,也许会成行。

 对于他们,她躲闪矛盾过,并不喜欢那种悬在半空的感情,无法上升,无法落下的悬挂。

 那将是一种放不下的感情,象走失的孩子,渺茫里含有希望。

 恰是这样的希望,让人在很长时间内,辗转纠结,在患得患失变得慌张,乃至伤感。

 她害怕这样的感情,不敢多走近一步。

 那次以后,柳勇就基本没有上过游戏,也很少上Q,忙工作,准备出国。 

 五月,柳勇自西藏回来,给她写了第一封信。 信中说,很想谈谈关于我们,关于你,一时却感到言语困难。

 我们走着一条既重合又交叉,然后又慢慢消失的路,有时想到你会笑,你的眼神一定安静又狡谲。

 直到六月,他出国。 离开以后,两人联系甚少,她并不想把这些想念发酵成思念。

 她继续白日疲于奔命,失眠的夜在天堂里厮混。 

 极少的通信,想念自行消化,不落痕迹。 


四。

 十月,他回国度假,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QQ遇到,她也只是一句,想念你。

 柳勇面色未动,我也是,不是夜深梦回那种,是举手投足那种,飘飘乎乎漫不经心就出来那种。

 也只是这样,并没有把这种情绪延伸。

 然后象老友一般的说起最近,国外的生活,他哭诉家长大人强行相亲。

 她忍俊不禁的给他出馊主意。 

 两人自在天堂二见到此,已经有一年多。

 一直没有走近,也没有离远。 

 用柳勇信里的话说,咫尺天涯的感觉其实很糟糕,—望眼欲穿却穿不过网,极目远眺却看不到人。

 对于这样的一个男人,童自佳不是没有想过与之发生点什么。

 可,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妖,为情献身,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果白素贞也不要那爱情。 他们的结局也可以很完美。 

 或者,如果白素贞不那么贪心。 当初,与许仙在断桥下邂逅几日,知道放手离开。 

 她便成为了许仙内心深处忘不了的流云,拂不去的轻风。

 永不会面临许仙的怯弱与残忍,换来镇压雷峰塔底的结局。 

 念及这些,她退缩了,不再联系他,他亦不追问。 

 大概也就这样了吧,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这就是他们最完美的结局。 

 关于他的那些过往只是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

 这个梦象是生命阴暗林立间,恍惚乍现的一季春光,他便成了她所能想像中最完美的幻影。

 浮光掠影间转瞬即逝,在岁月沉淀的记忆里,他永远留有一点余声,一抹色泽。

 彼此不再打搅的时光里,偶尔想念时会去对方QQ空间里看看。 

 她知道他和资助孩子之间的近况,他也知道她还在天堂二里继续厮混,偶尔泡吧半醉归家。

 也只是如此了,直至来年的五月,四川汶川的一场地震。

 曾想过,如果自己置身其中,彼此会不会成为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汶川事件以后的某一天,忽然看到他QQ在线。 他从来都是隐身的,童自佳犹豫一下,给他一个信息。

 他微笑沿着网络传过来,哈哈,好啊, 我今天值班。

 她亦微笑着想起他那温润的笑容,还好,你尚未忘记,不然,这一脚踏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的,够戗。 ..... 

其实最近也有在,就怕惊扰你,呵呵。 

 原来,两人都是有旗鼓相当的忍耐力。 

 说起近况,说起天堂二,说起汶川,说起很多很多。

 汶川地震把那些生命里无法预见的悲剧赤裸裸的呈现出来,让人对生命的长久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我们总是在想未来会如何,老了会怎样,可谁又能够预料下一次悲剧会不会凭空而降。

 当那些惨烈的图片,新闻一幕幕的在眼前交错,生命如此苦短,我们还需要忍耐什么。

再无克制,遇到便随心的说话,不再躲闪遮掩,仿佛不曾有半年的缺失。 

 盛夏的一个深夜的电话,柳勇在轻轻的耳边说喜欢。

 那一刻,童自佳听到了自己的心蓦然急跳,空气瞬间凝固。 

 她再不想与他是暗夜里骗来一场软玉温香,娇柔旖旎的梦。 

 童自佳缓缓的说,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我有一个四岁的孩子,我比你大两岁,并不优秀漂亮。

四句话,可以打破童自佳之前给他的一切幻象。

 断桥上,清绝动人的白素贞只是一个假象。 

 实际上,她只是一个修炼成精的冰冷蛇妖。 

 她知道,柳勇不会如许仙一般的失措尖叫。 

 他的内心世界有着不同常人的单纯,空气有片刻的停顿。 

 他在对面,很平静的说,隐约的察觉有点什么,现在一切得到了印证。

 她给他陈述一个事实,一句话就足够重点。

 这样的自己,和一直在他面前的自己是不一样的吧。

 一个三十岁的母亲是现实。 一个思路敏捷细致的小女人是网络。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对于结果并不害怕,纵使以后疏远,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悬于心上的这块巨石,终于能够放下。

 哪怕不甘,不舍。 童自佳把自小到大的经历静静的说了一遍。

 普通家庭的寻常成长,慈母严父,一路波澜不惊。 

 结婚对象是中学校友,念书的时她懵懂得很,他大她四岁,一直当她小妹妹,带着宠溺的照顾。

毕业几年中没联系,后来联系到的时候他刚失恋。

 她问,为什么。 他说,是我做得不过好,不怪她。

 因为这句话,她认定能够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一个好男人敢于担当的表现。

 后来他父母逼得紧,在电话里他提到结婚。 她沉吟一下,点头。

 从年少时对她的宠溺到后来他点滴的诉说,她相信他是一个好男人。

 自此,对于他的能力,收入,她一无所知,在她看来,那些并不重要。

 她并不知,男友当时只是想找一个女人成就一场婚姻,完成父母的任务。

 他爱的人已经离开,娶任何女人对他来说并无区别。

 十九岁的童自佳,评判男人的标准加入了过多的浪漫色彩。

 在车站接他的时候已经是定好婚期,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五年以前。

 直到举行婚礼完毕,都没能办理结婚证,因为,她当时差两个月才到20周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后来一次,听说21岁念大二的表妹一直不能适应大学生活屡屡哭鼻子。 她常常觉得20岁那年居然就结婚了,真象一个梦。 

 二十岁的童自佳,对幸福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如果他允许她一直不谙世事,这样的婚姻,应该符合她对幸福的期待。

 裂痕源于他事业上的坎坷。 当男人缺乏安全感,一切隐患呈现于眼前。

 事业合伙人是童自佳的一个亲戚,破产成了童自佳的罪过。 他说,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可能和他合伙。 

他焦虑,失眠,在外地经商,在睡不着的每一个夜会电话谴责她。

 白天她上班,他也会不停的电话,偶尔忙着接不到,换来的是更深层的数落。

 试过关手机,他就把电话打到父母或者他所知道的所有朋友那里找她。 

 一次以后,无论白天晚上她再也不敢关机。 

 试过先挂电话,他可以一直不停的再打,必须是他觉得话说完才可以结束。 

 那段时间,她对手机的声音产生莫大的恐惧,甚至出现幻听。 

 周围只要有类似的声音,哪怕是半夜睡着,她也会立刻赤脚惊跳起来。

 以至于后来发展成神经质的不停看电话,生怕没看到他的电话他又发火。

 自那时起,她失眠,惊慌、恐惧折磨得她日日不能安睡。

 大把的掉头发,即使睡着,也很难进入深睡眠状态,神经随时紧绷。

 心情好的时候,会温言细语的安慰,也会对她很好。

 可她总是颤颤惊惊,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猫,不知道下一分钟他会不会忽然的扼紧她的脖子。

 一次,她无意看到他和那个分开的女友的短信。 

 想到结婚以后他无意说起两人后来一起吃饭什么的。

 她还笑笑说,情人变成朋友也是一种缘分。 

 当时并没有追问个中细节,总觉得信任和宽容应该给予对方。 

 他在短信里和前女友说到很想离婚。 

 她沉默的把手机放回原处。 就这么吧。 

 各在一方,她习惯了用沉默面对他莫须有的数落。 

 争吵一是费神,二是并不能有任何改观与结果,只会让事情更为复杂。

 只是,她永远被动,必须等他把话说完才算暂告一个段落。 

 这种感受,象拿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的割伤她。

 她忍耐着痛,不敢尖叫,哭喊,怕更让他歇斯底里。 

 只希望沉默的忍耐让他觉得这种独角戏很乏味而结束。 

 童自佳也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反省过自己。 

 她承认确实不是一个好妻子,不够上进,个性散漫且永远不懂得如何赚钱。

 虽也不曾向往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对一个家庭,却实在贡献无多。

 再后来,他生意有了些起色。 脾气也温和过来,慢慢的开始象从前。

 给她买上千块的鞋子,半夜出门给她买消夜,去他的城市,他会开车接送。 

 她却再不任性,变得安静沉默,千余块的鞋子和百元的鞋子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不会因前者欢喜,也不会为后者自卑。 

 她薪水不多,面临学历拔高重新念书应酬家庭用度等等,也从不对他开口。

 在遇到柳勇以前,她以为,她的一生,大概就以这样的方式终老了。 

 三十年的荏苒岁月,童自佳低低的声音用了不到三小时便说完。

 他没有打断她,面色未动,安静的听。 

 她有些疲倦,这就是真实的童自佳,并不是天堂二里那个叫绿腰安静又狡谲的ID。 

 柳勇缓缓的开口,对你,没有想象,是什么状态都能接受。

 童自佳眼眶一酸,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

 夜沉如水,容易给人以感性的错觉,她不希望柳勇在此刻说出冲动的话。 

 她告诉柳勇,这样的我,到底你要不要继续。

 请在白天清晰理智的状态下考虑清楚未来,然后再回答我。 

 可以是一日,三日,甚至数月,都可以,不必着急的给我答案。 

 他微笑,好呀。 两人压制内心的酸涩跳开这个话题,谈到了别的。 

 对于相亲,童自佳一直觉得是一个颇有趣味性的话题。 

 她没有任何经验便常常缠着问柳勇那是怎样的场景。

 柳勇也配合的告诉她,她便笑,以后你去相亲的时候我就电话给你捣乱。

 那头有声音轻轻的说,不去了。 

 她也只是玩笑的调侃,并没认真,听他这么说,不禁一怔,真的不去了么? 

 他静静的回答一个字,嗯。 

 只是这一个字,童自佳第一次知道,一个字,也能够有如此魔力。 内心深处,如冉冉升起的莲花,刹那芳华。


五。


 第二天,她并没有和他说话,并决定倘若他就此无音信,余生都不会再打搅他。

 也许,昨夜的种种不过是妖精与书生软玉温香,娇柔旖旎。 一旦阳光普照,书生便神智恢复。

 十点多,他回来,QQ叫她,懒得打字,挂着语聊诉苦今天高速路上的颠簸。 

 她笑他自作孽,嘻笑间,并不觉隔阂尴尬,亦不提昨日的事情。

 一会儿他说,我告诉你昨天问题的答案。 

 她一惊,我并不着急知道。

 他缓缓开口,其实,答案一直都只有一个,昨晚你叫我想明白,我就今天才告诉你。

 你总害怕我对你有过好的期待,当然,你指的是外在的东西。 

 我告诉过你,我并没有刻意的去想那些,因为我已看到你最美的一面,于我而言那才是最重要的,尽管很多人不以为然

我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了。 但是现在我还不会对未来给你做出什么承诺,即使我说,也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安全感。

 我不想你再赌第二次,未来还很长,现在有些事情,我还需要时间去准备,让你将来面对的问题尽可能的少一些。

 她没有追问,柳勇会为了她,为了未来准备做些什么.

 只是那颗一直悬在高处无依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妥帖而踏实。

 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 童自佳本身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遇到事情会想出各种出现的结果。

 然后选出最坏的一条提前给自己一个预见性的可能。 

 但对柳勇,她有种执着而坚定的信任。

 哪怕他不大告诉她,内心里在想什么,她依然对这种安全感深信不疑。

 只要是他说过的话,她便认定是唯一的结果。

 仿佛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多想。 他是一个吝啬于甜言蜜语的人。

 即使一切明朗化,两人很少说那些亲密的情话。

 可总能够在一些短短的看似无意的句子里找到对方重视自己的证据。

 有时候想,这样的感受象一杯好酒。 需要在舌尖柔柔的打一个转,才能品出其中的醇厚绵长。

 半夜,她无端的缠着他不能睡觉,她只要说,再玩一会儿好不好。 即使很困,他依然会温言细语的答,好呀。

 对童自佳而言,这简单的一两个字,却是最最动听的声音。 


 一次,童自佳在外办事,等待冗长沉闷。 

 便和他短信说话,他对她极好,她说,我只是一个三十岁的普通女人,不值得。 

 他答,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

 一直到后来,她看到他的一篇日志,才恍然明白这句话对他的意义。

 柳勇是一个说得很少会做得很多的人。 隔些天便开始询问她所住城市的房价,就业投资环境等等。

 面对这些,童自佳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忐忑。 

 她在他跟前彻底坦然,不防备,不做铺垫与克制,往往都是想什么做什么都告诉他。 

 潜意识的是想短时间里用一个更真实的模样展现在他面前,让他能够清晰的判断出,或进或退。 

 尽管他一直说,你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 

 可对于,见面以后会怎样,童自佳还是心怀不安。 

 她始终是怕之前那些不真实的美好让柳勇心存太多期待。

 所以会想早点在他跟前揭开这层面纱,让柳勇对她有个真实准确的认识。

 如果结果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她也不想用任何方式耽搁他。 

 与其站在远地左思右想的煎熬,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她说,中秋的假期我们见面,如果没问题,我们私奔吧。

 他依然是好脾气的微笑,好呀。 

 实际上,为了中秋的见面,他颇为费心才得已成行。

 缩短了工作日程安排,整日里开会,电话里童自佳能够听到会场人声喧嚣。


 地点定在童自佳的临市,时间是星期五。

 那一天早晨起,童自佳心跳一直处于一种心跳混乱的状态。

 在公司做事颠三倒四,和同事说话语无伦次。

 柳勇是下午到达的,商量好他等童自佳下班以后赶两小时车程过来。

 这个城市他曾经呆了两年,后来又出差过来数次,却没有一次象这般的让他心潮起伏。

 至到达这个城市起,他便短信让童自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已到达,一出机场便看到大幅的药品广告,真是强悍啊。”

 “呀,下雨了,被困在路边,打不到车。”

 “已经到达酒店,睡一会儿,上车给我短信。” 

 童自佳五点下班,匆忙回家洗澡换过衣服,跳上了车。

 浅蓝色的阔脚牛仔裤,白球鞋,白色灯笼袖绵质衬衫。 

 齐耳的短发,素面朝天,脂粉未施。 

 刚上车便看到柳勇的信息:还没上车吗?恍恍忽忽的睡了一觉,貌似也心率不齐了。 

 她笑,以往在车上,MP3耳朵里一塞,必定迷糊到目的地。 

 这一次,努力的闭上眼睛,心里却象藏着十个八个小孩儿在里头翻滚捣乱。 

 片刻也安宁不下来。 柳勇从酒店大堂拿了一把雨伞慢慢的走到车站接童自佳。

 收到她的短信,完了完了,心慌,可不可以半途逃走啊?

 他回答,你敢! 难得看到他霸道的口气,抬眼看见第一排坐着一个穿绿色衣服,烫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女人。

 她便笑,你猜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打算回头捉弄他说,我穿绿色衣服烫金色头发。 

 他答,白色,或者浅绿,不然就是淡黄。

 见着他把白色排在第一,心一软,答,拭目以待吧。

 眼见驶入市区,她玩笑的说,完了,堵车了,不知会多久,不然你先回酒店吧。

 他说,不,我等你,下雨了把你淋坏了心疼,况且你不一直陪我说话么? 

 怎知,话刚说完,真的堵车了,童自佳哭笑不得。 

 柳勇故作镇定的和童自佳短信。

 每到一辆车,他的心便提到了半空加速的跳动。

 当车到达目的地停下来的那一刻,童自佳告诉自己,终于要见到了。

 她并不着急下车,只是跟着人群慢慢走出来。 

 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道路两边的店铺散发出昏黄的灯光,零星的行人三三两两的从面前走过。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四周稀散的人,轻微的近视并不能确定柳勇的准确位置。

 站在原地,看着柳勇慢慢的走了过来。 

 比起多年前,他明显的瘦了,俊秀白皙的脸,笃定的微笑,脸上有着温柔的气息,象一介书生。

 看到高挑的她略带着不安的站在路边,第一眼,他便自信不会认错人。

 在零星的飘着雨点的夜,两人相视而笑。 

 童自佳内心有点兵荒马乱,跨出的第一步竟然有点跄踉。

 他扶了一下她的手肘,原来都那么紧张。 两人在见面以前曾经调侃着预设见面的景象。 

 童自佳当时讲,你说,要是我们见面的时候觉得十分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

 柳勇问,那你说该如何? 她自顾的笑,那我们就说天气,但是必须要用语气词结束,今天的天气好好呀!

 他配合她的情绪接下去,是呀! 白云也是一朵一朵的呀! 

 是呀! 两人拖长了尾音说那个呀字,带着孩童般的娇憨。

 柳勇听到童自佳在对面笑得前俯后仰喘不过气来也不禁笑出声。

 现在真的看到想念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童自佳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是和柳勇走下一座石桥,她挽着他的胳膊,全是骨头,真瘦啊

。 把这个梦说给柳勇听时,他便答,那等见到的时候,你亲自感受下。

 尽管之前做过种种见到以后的设想,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童自佳想到他12点上的飞机,现在已经晚上了。

 侧过脸问,饿了没? 柳勇老实的回答,有点饿了。 

 她一听便笑了,瞬间轻松下来,刚下车,不然我们走走? 

 还是那温柔的两个字:好呀。 

 看着柳勇,想起这两个字曾经数次出现在电话中,语聊里,每次都能够让她感受到有人迁就的小小幸福。 

 忽地笑起来,和他说想起之前说如果尴尬两人就说天气的话。

 他心神领会,慢吞吞的说,今天下雨了——呀。 尾音拖得长长的,微笑着把目光投向童自佳。

 她连连点头乐不可支,是——呀! 抬头触及他带着点宠溺的微笑,笑意便沿着嘴角绽放开来。

 她放松下来,歪着头问他,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两人看着中间如长蛇爬行的塞车,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慢慢散步就近找了家饭店进去,坐着喝了茶,服务员拿了菜单拉看才发现原来是四川火锅店。

 两人都不嗜辣,连连抱歉的笑着走了出来。

 他便给她一个“小白”的尊称。 

 等真正坐定吃饭的时候,童自佳拍拍身边的一个位置,坐这里。 

 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顺从的坐下。她不喜欢被人近距离的打量探究。 

 她曾经在他的QQ空间里看到过他说起生活琐事,言词间,就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两人就饭前一碟豆类零食研究是黄豆还是豌豆。 各执一词,她摇头,果然是五谷不分。

 碗筷拿上来,两人并排坐着稍显拥挤,他问,我能不能申请坐对面?

 她点头。 菜不多,大概也是饿了,他吃得可口。 

 童自佳吃得很少,这些年的种种把她变成了情绪不大的人。

 而今内心不再平静,胸腔里太多感受,胃便静默下来,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柳勇注意到她吃得很少,知道她并不是矫情的人。 

 便问,难道是看着我就饱了? 眼睛里有促狭的笑。 

 童自佳笑,拖长声音,是——呀!

 他眼中笑意化做宠溺,夹了一块刺少肉多的黄鱼放她碗里。

 她顺从的吃下,才说,不喜欢吃鱼呢。

 再夹一块小南瓜,这个呢? 她笑着放嘴里,这个是喜欢的。

 走出饭店,雨已经停了,偶尔有车经过,路灯温柔的散发出暖暖的昏黄,并没有准确的目的地,两人并肩而行,随兴的散步。 

 他指着路边的景物,遥遥的指着曾经上班的大楼。

 已经很熟悉了,比多年的老友更近一些,却离情侣好像还差些什么。 

 柳勇伸出手,喂,你不是想要和梦里对比下吗? 

 她笑着摇头,才不要。 他伸了个懒腰,真是放松啊,很久没这么轻松了

。 童自佳打趣他,活象你卖身给公司做苦力一般。 

 一路走走说说,她忽然说,今晚我们应该喝酒庆祝下。

 好呀,去哪儿喝? 她想了想,别去嘈杂的地方就好。

 柳勇想了想,目前离酒店已经很近了,周围倒是有去处,只是都是喧嚣之地。

 便说,我下午看到房间里有不少酒,红酒洋酒都有,去么? 

 听到她答,好。 这样的对白,换一对男女说出来,可能都有暧昧之嫌。

 但对于柳勇与童自佳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两个仍有童心,仍肯用简单的眼睛看世界。 感情的事他们只随心走,无需策划与计谋。 

 房间在二十二楼,进入电梯童自佳看柳勇站她对面,便说,站我身边。

 他知她的意思,她不喜有人近距离的打量她,也不动,只是微笑的盯着她看。

 童自佳脸红,悻悻的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他得逞,笑意更深了。 

 进房间有个短短的回廊,穿过,柔柔的灯光亮起,整个房间暖暖的。 

 童自佳面朝下倒在床上,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间,闷闷的声音传出,累死我啦。 

 柳勇看着她手心朝上,脚还翘起来鞋子朝天,不禁笑着拿出拖鞋,换鞋子舒服些。 

 她依言踢掉鞋子,歪着头看柳勇在酒柜里选酒,想喝什么?有芝华士和红酒。

 红酒吧。 什么酒不重要,需要的不过是找点东西来宣泄重逢的喜悦。 

 柳勇拿了杯子,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她。 童自佳起身盘着腿坐在床上,柳勇也依样坐在她对面。

 两人举杯,笑意溢出,庆祝成功会师。 

 柳勇想起在天二的艾里修斯的大草原两人第一次说话距今已经接近两年。 

 此刻,童自佳就坐在对面,不过盈盈一尺的距离。 

 柳勇伸出手感受她真实的存在,轻轻拍她脑袋,我终于见到你了。

 童自佳望着对面这个男子,面色未动,眼中却是笑意轻漾。 

 此时的她不再独自一人,不再孤单无依,只因对面有他,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柳勇起身给她倒酒,她摇头,不要了,头有点晕。 便歪着脑袋支起胳膊侧身靠在床上。

 想起无数次两人在深夜里电话的时候总会猜测在远方说话柳勇是怎样的神情。 

 柳勇站在床边问她要不要喝水,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指了下床对面,你躺那里,我们说说话吧。

 她闭上眼睛,象无数次深夜电话里感受柳勇的声音一样。 柳勇躺在她身侧,听到自己心跳砰砰的声音。 

 童自佳象是知道一般,说,把你手给我,我看看你心跳。

 他把手递过去,怎知童自佳十分小白的摸索一阵,你没脉搏的?

 柳勇哭笑不得,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脉搏上,然后也不管她是否摸到,便反握她的手。

 童自佳只觉一只手握住自己,温软有力,把她带入怀中,下巴静静的抵住她的头发。

 她感受到耳侧柳勇的呼吸,觉得半边身子酥麻麻,半边身子僵硬。

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喜悦。

 还不及细想,吻便从额头,鼻子一路落到了唇上,细致缠绵。

 他抱紧她,低低的在她耳边,我说过,只要能够遇到让我心跳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争取。

 柳勇想起这两年一路走来的不易,此时自佳就在他身畔,心内情潮澎湃。 

 吻从自佳唇上缓缓下移,温柔地吻过她的脸颊,下巴,在她的颈边锁骨逗留,呼吸急促,手忍不住解开她衬衫的扣子。

 童自佳脸颊的绯红已经烧到了脖子,慌乱的感受他的情深。 

 最后在她的锁骨上重重印了一吻后,蓦然停了下来,他将童自佳紧紧抱在怀里,却只是抱着,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脖颈间。

 她亦没问,伸出手,静静的抱紧他。 

 半晌,柳勇低低的说,我只是想,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和他还有宝宝,也是可以好好生活的。

 童自佳一怔,如果柳勇决定和自己去面对未来,那该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轻轻的答,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答应你。

 柳勇心里一痛,可是,我又想要和你在一起。

 童自佳静静凝视着柳勇,看到他眼中的酸涩,里面翻卷着万千矛盾。

 他放开她起身,我去洗澡。 童自佳默默的整理好衣扣,倦缩在被子里,听到浴室潺潺的水声,听到柳勇在里头压抑的一声低吼。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也许,也许睡着了就好了,两人都不必面对什么。

 自从定下见面的日子,童自佳一直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加上喝了点酒,倦意涌上来,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耳边有轻轻的呼吸。 

 她睁开眼睛,看见柳勇低头凝视着她,温和地问,睡着了,要不要去洗澡? 

 童自佳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柳勇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也不知下一步两人会如何。

 索性坐起来,仓促的想逃离这样的压抑,要的! 

 看见柳勇把拖鞋取出来放在床前,转身到衣柜里给她拿来浴袍。

 童自佳脸微微一热,接过来赶紧走进浴室。 

 进去以后才发现柳勇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把一切盥洗物品都给她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出来的时候看见柳勇在笔记本上看什么东西,淡淡的光影下,眼神专注动人。 她故作轻松的,睡觉睡觉。 说

完便自顾的缩到床的右边,柳勇起身把灯关了,笔记本里传来低吟浅唱的音乐。 

 整个房间暗了下来,只有笔记本上的灯象暗夜里的启明星,微微的在半空盈光闪烁。 

 听到柳勇在身侧躺下来,轻轻的伸过手,把童自佳揽到怀里。

 他的唇很软,柔柔的吻她,唇在她唇畔温柔地辗转,一点点诱惑着她的反应。

 童自佳在他的吻里感受到坚定的深情,终于开始回应他的温柔,刚开始是小心翼翼的笨拙,只是在回应他,渐渐地,变成两人热烈的索取。

 这本就是他等了两年的缠绵,一经释放,迅速燃烧。

 童自佳不知道何时,脑中一片空白,身子绵软欲飞,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 

 吻便更肆意的在她耳垂,脖子,锁骨,胸前游走,一路缠绵悱恻。 

童自佳在他怀里低低的呻吟,缠绵越发深沉激越,震撼肺腑,整个房间暖香涌动。

 他的动作,缓慢、细致,却轻柔、迷醉,似水的年华在这一刻停滞。

 音静歌停,柳勇静静的趴在童自佳身上,她轻轻抚摸他背脊上的汗。

 我会找个事来这里做,不然,我带你去别的城市。 

柳勇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专注而坚定。 

 童自佳知道,两个人要修成正果谈何容易,光是他的家庭……。 

 他仿佛知道她所想,我父母那里不是什么大问题,其他的,你也不要想太多。

 即使到现在,童自佳对他们的未来都不敢有太大的期望,要面对的难题何止一两样呢。

 她这边问题不大,只是,柳勇,需要越过多少鸿沟才能来正大光明的和她站在一起。 

 柳勇又轻轻补了一句,要是你舍不得宝宝,你可以可以带着他在身边。

 要和她在一起何其难,爱她,亦要爱她的孩子,童自佳眼内骤然潮湿,轻轻的答,好。

 当柳勇在她身侧沉沉的睡着,童自佳没有丝毫睡意。 

 终于在一起了,她的手指轻缓地描摹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 

然后轻轻的摸索着把他的手握紧,现在,他们算是下定决心向前走吗?

 她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前方布满荆棘,他们真的能够无所畏惧,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够始终如一的紧握对方的手吗?

 童自佳知道她是可以的,可柳勇能够吗? 

 想到此,柳勇迷糊的揽过她抱紧在怀里,吻她的眼睛,呢喃的说,宝贝,你不睡觉怎么行? 

 童自佳轻轻的拥抱他,靠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

不想了,此刻幸福就好。 

 当晨曦的第一抹阳光撒在窗前,童自佳悄悄起身。 

 洗澡出来便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柳勇,睡着的他没有醒时的那种淡然,睫毛微微的翘着,象个单纯的孩子。

 童自佳轻轻帮他把被子盖好,看到他唇畔轻抿的一丝笑意,她也微微而笑。 

 想起他说过一句话,我也梦想有一天,因意外而停止了呼吸,有个人的亲吻能够让我转死复生。

 童自佳低头吻到他的唇上,他也不睁眼,温柔的回应她,声音呢喃,好香。 

 柳勇抬眼看到她唇角偷抿着的狡慧笑意,他心中一荡,早晨我可是容易兴奋,不然一会儿你又白洗澡了。

 他似笑非笑,三分认真,两分打趣,童自佳想起昨夜的痴缠,立即臊了个满面通红跳了起来。

 等柳勇收拾妥帖,坐在床边正要穿鞋,童自佳蹲下来,我来。 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能不能系好鞋带。

 柳勇轻轻的答,我还是不太系得好鞋带。 总是这样,他们总能够在某时心意相通。

 系好鞋带,她仍然蹲着。抬起头,柳勇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流转,轻轻的拉她入怀,静静的拥抱着她。

 这是他们一同迎接的第一个晨曦,童自佳只觉得她的世界刹那间明亮灿烂,再无一丝阴霾。 

 出门的时候,柳勇握着童自佳的手走下楼。 

 早餐是在酒店的餐厅吃的,柳勇取了些清淡的小点心,果汁。

 童自佳依然吃得很少,柳勇注意到她的口味很淡,喝的也是白粥,便强迫她吃了两块点心。

 她皱着眉吃下去,早晨握她的时候柳勇便发现她掌心有些发热,知是她肝火有些旺。

 这是情绪不稳,思虑过多引起。便不再强迫她吃别的,督促她喝果汁,吃水果。 

 童自佳知道柳勇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 

 见着他里里外外的把自己照顾得周全细致,无需过多花哨的言语,或者,对牵挂的人也不过是希望她吃饱穿暖这样的最简单企盼。 

 心下感动,便依着他的话做。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乐的感觉,挤得心满满的,满得像要炸开,可即使炸开后,每一块碎屑都仍然是满满的快乐。 

 两人依照计划,这天是陪童自佳回家。

 她是不能够没原因的消失这么久的,再不出现在爹妈面前,只怕麻烦。

 车上,童自佳握着柳勇的手问,有人告诉过你没,你的手很舒服,温暖柔软。

 柳勇笑,没人告诉我。 为什么? 没人给我握呀。

 好,那以后也不许人握。童自佳故作霸道的模样,凶巴巴的说。

 柳勇看到她的样子,也露了笑意,从今往后,只给你一个人握。

 晃晃悠悠的到达已经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

 柳勇知她必须要回家一趟,现在自己也不能够出现在她家人面前。 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到处走走。

 童自佳摇头,我才不让你一个人呆着,我带你去吃饭的地方点好菜,我回家一趟就来陪你吃饭可好?

 柳勇怕她在家也牵挂自己,便微笑答,好。 

 一路上,两人保持肩并肩的走着。 童自佳以前就说过,这个小地方在街上晃一圈,起码遇到三个熟人两个亲戚。

 果然,一路上,看到她微笑着和几个人点头打招呼。 到吃饭的地方,童自佳点好菜,怕柳勇无聊,从包里拿了本书递给他打发时间。

 柳勇看她从随手打开包,翻了翻书,从里头拉出两沓钱顺手就塞包里。

 估计要用钱也是去包里一阵乱抓,不禁摇头,哪儿象个三十岁的母亲,真是个小疯子。

 童自佳跑回去,家里尤其的热闹。 叔伯姨妈一堆人,惦记着怕柳勇在等她吃饭,平素懒于寒暄的她今天尤其的主动。

 看见长辈叫得甜甜的,仿佛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她出现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半小时内她跑回去,果然,柳勇安然的坐着看书。 

 她坐定,干吗还没上菜,饿了么?

 柳勇没想到她回来这么快,看她微微气喘知道是怕他一人等着,怕是小跑上来。

 心中一暖,放下书,递过水给她,还不饿呢。 

 菜上来,童自佳看菜里辣椒不少,便皱眉数落上菜的服务员。 

 明明交代少放点辣椒,还这样,不管别人交代由着自己胡做是不是? 

 柳勇知她素来是个宽容的人,两人打车也交代司机在就近方便的地方停就好,走几步没关系。

 这样数落人是担心他吃不了辣,便轻拍童自佳手背,没事,我可以吃辣的。 

 童自佳挟了一个炒汤圆给他,柳勇记得以前她在电话里给他提过,说到了让他尝尝

。 汤圆外脆内软,表面轻微的酸辣,里面是糯糯的香甜,便笑,果然有特点。

 她招手另外要了两个空碗,盛了汤递给柳勇,却在另外的碗里放了半碗汤,把那稍嫌辣的菜放里头洗过才挟给他。

 洗过的菜失去了本来的特色,柳勇却也不说,安静的享受她的照顾。

 两人吃完饭坐着聊天喝水,柳勇知她还要回家,家里一干亲戚在。

 她却也不着急的模样,柳勇知她是不愿丢下他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便起身,我去买单。 她急急起身拦住,我来。

 柳勇没有让女孩子付钱的习惯,伸手拉住她。

 她着急的一开门,脚上踉跄,门拉开撞在头上,她捂着额头轻呼。

 柳勇又是着急又是好笑,这个迷糊的小白,扶着她坐下,忙用手去揉。 

 两人一同走下楼,柳勇说,你去吧,我想去附近的名胜看看。

 看她皱眉,知道她不放心,他笑,没事啦,我们随时短信联系。

 童自佳回家坐立不安,看看亲戚麻将,给妈妈倒茶,只想拍足了马屁赶快闪人。

 面子功夫做足了,告诉父母晚间同学聚会便溜之大吉。

 两人在黄昏的时候离开小城,下车的时候柳勇握着童自佳的手才轻松下来。

 他不大喜欢那种避嫌的感觉,若即若离的并肩行走。 回到酒店,柳勇看童自佳似有些疲倦,阖目而躺。

 大概她累极了,今天来回奔波,昨夜又几乎一夜未睡,她呼吸间轻轻的一点鼾声。

 他微笑,真像小孩子。 柳勇轻轻的给她盖被子,便打开笔记本查阅邮件,处理下工作上的事情。 

 无数次说起过两人同处一室的景象。 也不外如此,说话时不觉聒噪,安静时不显清冷。

 或者,两人最终希望的也不过是牵着手看细水长流的平淡幸福。

 天色缓缓的暗了下来,柳勇听身后呢喃的声音,几点了? 瞄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七点多。

 童自佳起身,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轻轻摩挲,每一次的碰触都倾诉着爱恋

。 他侧过脸吻住她的唇,缠绵的亲吻,温柔的眷念,彼此的爱恋,在唇齿间交融。

 柳勇声音沙哑,再闹就吃不成饭了

。 童自佳瞪着眼睛看他,促狭地说,那就把你吃掉。

 说完笑着跳起来喊,不闹了不闹了,吃饭去。 出了酒店,走在街上,柳勇发现鞋带松了,刚要弯腰系紧。

 童自佳尤自在他跟前蹲下,我来。

 柳勇看到周围人潮来往打量他们,可两人并无觉丝毫不妥,眼中只有对方,其它的一切不在眼内。 

 童自佳低着头细致的给他系鞋带,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甚至知道他此时眼内会有淡然,温暖的笑意,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但就是心上的一点知道

。 吃过饭,他依旧牵着她的手,两人闲闲的散步,从最早的怯怯到现在已成习惯。

 想到来的时候路过剧院,两人便买了票入场,偌大的影院影影绰绰几十个人。 

 一直以来,童自佳都不喜去剧院看电影,只觉那里无处不在的洋溢着一种幽暗的寂寞。

 而此时,因为身边有了一个他,便能够安然的在阴暗里静静看着看别人的一生从眼前一幕幕流过。

 那些悲欢离合都是别人的,而他们,只需紧握对方的手享受此刻的相依为命。 

 第二天是中秋,童自佳是要到婆婆家里去和老小一起过节。

 婆家就在本市,她不想柳勇送她出去。 阻止他起身,我走了你还可以睡会儿。 

 柳勇不依,起码我送你出去。说完便起身洗澡。

 童自佳看着他走进浴室,咬了咬嘴唇,从床头取过一张便签。

 写道,我走了,不想看到彼此消失的背影,爱你! 把便签放在他笔记本上,匆匆走出酒店。

 童自佳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却又停了下来,回身看向他的住处。 

一路慌乱的想不知道他出来看到自己不见了会怎样,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掏出电话打给他。

 他第一句便是,你在哪儿? 她没答,反问,你在哪儿? 酒店门口。 

 不难想象是他看到她的纸条便匆匆下楼来追她。心里一紧,站着等我,马上回来。

 童自佳走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刚一路小跑,居然走了这么远。

走近,看到柳勇一脸寒霜的站在酒店门口,手里捏着她留下的便签。 

 一阵愧疚,她嗫嚅着说,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皱眉,不是说好送你出酒店么? 

 童自佳并不害怕他,知道他只是生气自己的不告而别,现在知错能回来,他并没打算生气到底,可也不想轻饶了她。 

 她便伸出手握住了柳勇的手,朝他一笑,陪你吃早餐好不好? 柳勇冷哼,还知道要陪我吃早餐呢。

 童自佳偷笑,这家伙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酷啊。 

 两人走进酒店的餐厅,柳勇说,你去坐着我去拿东西。 

 童自佳自知把这家伙惹恼了,这时候是要表现良好争取得到领导的宽大处理。

 赶紧把包放在椅子上,取了两个碗,我去拿粥。 

 坐定,童自佳可怜兮兮的问,如果我不给你电话你就打算不理我了?

 故意不理她,低头喝了几口粥,再抬头,看她还在傻傻的等着他回答。

 有点不忍,便答,没了,不过我会生完了气再找你。

 童自佳想起以前和柳勇讨论,如果两人冷战会多久,她的结论是,会比柳勇历届恋爱里任何一次都久。

 当时柳勇只是轻轻的答,我们不会冷战的。 想起他这不似承诺的承诺,心里一暖。

 故意皱着眉,懊恼的说,那估计你得半月才搭理我了。

 柳勇看她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她不对,还活象别人拿了委屈给她受。 便索性拿了架子,我想吃米粉……。

 她笑道,我去,我去。 柳勇对童自佳十指欲沾阳春水是没有一点把握。

 只见她在台前的一堆调料前先打量一番,然后动手开始煮米粉。 

 先把米粉放在锅里,拿了碗把各种调料小心的放入碗中。 

 一会儿又绕回来看看锅,仿佛犹豫不定到底熟了没。

 柳勇微微一笑,看模样这大厨是个生手,一会儿吃的时候可得悠着点儿。

 正想着,看童自佳两手端着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慎重的放在柳勇面前。

 柳勇拿着筷子吃了一口,面色未动,抬头看着对面愣愣地看着他的童自佳。

 本想作弄下她,看她一脸期待,不忍,便笑,很好吃呢。

 她呼的松了一口气,哎,会的也就这一下了,本来想藏着点儿,今儿为了哄柳大人也不惜余力了。 

 他笑着瞟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我还想要。 

 童自佳看着他吃得香甜,便高兴的答,好,我去做。 

 童自佳想起告诉过柳勇她觉得浪漫的事情之一便是做东西给喜欢的人吃。

 当时他答,我倒是十分向往呢。 她想了想,有点郁闷,估计味道够戗。 

 柳勇便答,无论生糊稀滥一样甘之如饴。

 也就那么说,看着消瘦的柳勇,她可不舍得让他吃什么生的糊的东西。

 他不知道她多想把他养得胖胖的,下手放调料的时候就更细致了。 

 一顿早餐即使磨阿蹭的,不到四十分钟,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中间看童自佳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也不接,是家里人催她回去。

 她依旧慢吞吞的挟了个青豆放在嘴里。 谁不是舍不得呢,可始终是要走的。

 柳勇起身,我送你出去吧。 童自佳脸色一黯,顺从的站了起来。

 柳勇拿了水果递给她,她看了一眼,我不要! 

 他不理会,塞进她手里,霸道的宠溺,吃掉。

 她欲言又止,沉默的握在手里。 

 走出餐厅,她转身,不许送出去,你回房间睡觉,我自己走。 

 柳勇不理她,伸出手握着她走出酒店。 

 童自佳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即使很快会再见到。

 她示意他回去,他却故意扭头,我看看路牌不行么?

 童自佳讨厌这种压抑的离别,跳上一个出租车离开,没有回头看一眼。

 柳勇看着那辆绿色的车慢慢消失在视线的时候,童自佳手里握着柳勇递过来的那个水果发呆。

 她清楚的记得,和柳勇第一天吃早餐的时候,柳勇拿来的两个水果,一个梨,一个桃。

 柳勇让她选,她不犹豫的拿了一个梨。

 无论何时,她宁可选择静默的离开,也不会逃走。

 离和逃,看起来可能意思差不多,但童自佳觉得,两者之间有绝对不同的区别。

 离开会有很多种可能,有些时候是没有办法的无奈,是被动的选择。 

 而逃走,也许是不愿意面对,是主动的选择。 

 而今天,两个都是梨,是,都只能是离。 

这天是中秋。 童自佳和宝宝,丈夫,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以及公公婆婆一起过。

 这十年来,形成了这样的默契。 无论两人之间到底如何,但凡节假日,一律以幸福家庭的模样做为布景准时展现。 

 她依然安静沉默,饭前和宝宝玩,饭桌上帮忙婆婆摆好碗筷。

 一桌子人笑意盈盈,粉饰的快乐。 童自佳斟了满满的酒敬了公婆以及朋友,一轮下来已微有醉意。

 她喝酒素来不上脸,吃喝到最后剩下两朋友和他。 

 三个男人喝的都不少,席间谈得不少。 提到恋爱提到婚姻。

 他忽然冒出这样的话,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事情可能是和小佳结婚,最对的也许也是和她结婚。

 朋友有点愕然的看着童自佳,见她神色未动,便笑着打断,怎么会呢,我一直羡慕你两呢。

 另外一个朋友开始插浑打科,倒酒啊,怎么都不倒呢。

 童自佳微微一笑,端着酒杯遥遥一举,杯起酒空。

 如愿以偿的喝醉了,洗手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站起来把脸埋在冷水里,看着镜中苍白的脸,一脸交错的水痕,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 

 拿出电话给柳勇打了个电话,我很好,你也好好和朋友过一个中秋。 

 也不洗澡,一身酒气的躺在宝宝的床上。

 她知道的,谁也不耐烦碰一身酒气的女人。

 她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以前可以是义务的敷衍,以后,再也不愿。 

 第二天起床就带着宝宝回了家。

 这天是妈妈的生日,需要回家做好表现,安抚好爹娘下午等柳勇过来。

 怕他一人无聊,就给他短信说,想要一对小小的银耳环。 

 那样,他总得花些时间去挑选,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一下午的时间,童自佳和妈妈的朋友一群婆姨在湖边。

 她们悠闲的麻将,她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架边和鱼肉蔬菜作战。 

 一个下午不惜余力的表现,哄得妈妈脸上笑开了花。 

 童自佳家里一向家教比较严。 没说得过的理由,坚决不许夜不归宿。 便串通朋友说有同学父亲过世,地点在乡下,需要去一趟。

 童自佳素来比较乖,做事也有尺度,老爸不容有诈便交代注意安全。 一个半小时车程一路和柳勇短信知道他和朋友吃饭喝了不少。

 到酒店进房间便看见柳勇靠在床头,阖目而躺,脸色微红,似有些疲倦。

 童自佳站在床头望着他,等他慢慢地睁眼。

 他看见童自佳一件珊红的T恤外面套着一个白色的小外套,蓝色牛仔裤,清新可喜。 

 柳勇唇角一勾逸出了笑,张开手臂等她扑到怀里。用力给了她一个拥抱,又在她的头发上揉了几把。

 把她的头发揉得毛茸茸,蓬松松,溺笑道,还哄我说一身的烧烤味呢。

 童自佳也不说话,环抱住他的腰,静静的趴在他怀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不言,她也不语,静静拥着彼此,任凭窗外光阴荏苒。 

 半晌,柳勇想起来,包里拿出两个东西。 

 从蓝色丝绒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套镶玉的银饰,一个四叶草的玉石项链,一个小小的翠绿耳环。 

 童自佳让他去买东西一时为了让他不至于一个人无聊,还有就是想要个他送的小饰物可以贴身戴着,可以时刻的感受他的相依。

 此刻,她愿意相信那个四叶草就能带来幸运与幸福的传说,便欣然留下。 

 他又掏出一个佳能相机递过来,童自佳蹙着眉头,我不要。 

 柳勇说,就是故意买的,以后你出去不动它让你内疚。 

 她依然不接,你知道我很小白的,拿了也玩不懂,不然你拿回去研究好了下次教我? 

 他佯装生气,不理会她。 童自佳知他是假装,也觉这是他的心意,再推辞就矫情了。

 虽不喜欢两人之间有财物纠葛,可有些东西,太刻意的强调反倒显得没了意思。 

 伸出手点点他鼻子笑道,呀呀,还生气呢。

 柳勇便顺势握住她指尖放嘴里轻咬,再把她身子拉入自己怀中。

 他轻轻低头,吻便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童自佳只觉他的缠绵像张网,无边无际地罩下来,越收越紧,人在其间,怎么都逃不开这柔柔的网。

 她闭上眼睛,黑暗隔绝了一切,只剩下唇上柔软的暖。

 那暖好似秋日里柔柔的阳光,让人从骨头里透出酥软,又象是寒冷冬夜的一杯醇酒,让人从热中透出晕沉。

 两人象纠缠千年无法解开的藤,如火的痴缠,一波又一波,重重叠叠。

 喘息盛开于空气里,沸腾,明灭,悄无声息的幽暗中流溢,仿佛要把余生的热情全部在今夜用尽。

 她努力地抓住尽可能多的快乐,努力地让自己在柳勇的生命中留下更多的印记。

 慢慢的,停歇下来,只见窗外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灯火。

 柳勇伸出胳膊温柔却有力地抱住她,把她和他圈在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中低低细语。 

 这样的痴迷的夜,柳勇酒后微薰,倦意深重,似已睡着。 

 呼吸贴近耳边,长长短短。

 她沉溺于他均匀而甜蜜的呼吸声里,以至于不想把这短短的时光睡着过去。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夜,童自佳也不知道下一次相拥会在什么时候,也许有,也许再也不能。

 这也许将是此生的最后一次,她轻轻地往柳勇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直至紧紧贴着他。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柳勇也醒了,明白了她的彷徨,也伸手抱住了她,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长地久,直到白头。

 晨曦没有在两人的不舍中慢到一秒,天还是亮了。

 童自佳坐在酒店的大堂里等柳勇退房,听到总台的对话,看着柳勇走出来,唇边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又羞又恼的看着他,臊了个满面通红。

 出租车一路飞驰绿意疾退,童自佳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叫离别。

 一路上,她故作轻松的应付司机的唠叨。 

 到了候机厅,还有少许时间,柳勇拉着她坐下,两人静静的看着时间流淌。

 象觉有很多话想说,可张开口便是伤感,无措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她转过脸看着远处,听着提示登机,降落,这原本就是个包含相聚离散的地方。

 眼中慢慢地浮起一层泪光,就在眼泪掉下的刹那,她借着低头揉眼,将眼泪拭干。

 再抬头时,脸上已只是一个温柔的笑。

 柳勇凝视着童自佳,眼中有了然,似乎完全明白她此时在想什么,伸出手将她握在了手心里。

 童自佳自他的手心有暖意传来,从手心慢慢透到了心里。 

 终于时间不等人了。 她送他到入口,他微微一笑,张开双臂拥抱她,柔得像水,却又沉得像铅,一下就坠到了童自佳心底。 

 童自佳只觉心中尽是苦涩,静静的拥抱柳勇,心中辛酸、害怕交杂,难言的滋味。

 放开她,柳勇大步走进去,最后一眼,看到他眼里隐藏着淡淡无奈。

 两人自重逢,这是第一次身在同一空间内,却被硬生生地隔开。

 童自佳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怔怔,他和她,终又隔着空间的大雾,似近尤远。 

 离开机场出来,收到柳勇的短信。 回去吧!开开心心的,凡事要向前看

。 童自佳握着手机脑中纷纷扰扰,向前,我们的前方到底有多少荆棘,柳勇你可都明白。

 一辆车速度很快的倒过来,她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仍然直直向前走着。

 急刹,直到司机怒喝,她才抬头,蓦然明白苍茫间只剩下她孤单一人,那双温暖坚定地护着她的手,已经离开了。

 回家以后,童自佳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 一切回到从前,每日上班,除去多了一份实在的牵挂。

 柳勇也因为离开这几天累计下来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

 忙归忙,每日里电话短信,习惯了告知对方自己的在做什么,如孩子般,怀揣着小秘密的异样喜悦。

 柳勇在周六下午回到父母家里,父母惯例嘘寒问暖。

 吃饭以后陪他们聊天,万变不离其宗片刻话题绕到了他的个人问题上。 

 他不能够和他们说起童自佳,父母对于他的爱情婚姻的热情象一锅高温不下的炙油,而童自佳,绝对是一杯水。 能够让一锅油炸开锅的水。

 一旦倒进去,水火不相融,在这滚烫灼痛的煎熬过程里,谁又能幸免。 

 他们有绝对的能力和手段让这爱情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蒸发。 自回来以后,柳勇对于这些问题一想到就感到避尤未及。

 总是想先做点什么稳固下,再想办法和父母好好谈谈。

 可此刻,真的面对父母对他未来的期望,打算,太多问题一下子出现在跟前,柳勇心里一团混乱,越想越乱。

 表面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话说家常,柳勇的内心却是暗潮汹涌,一团瑟瑟。 

 周日回来,难得两人都有些空闲在网上说会儿话。

 童自佳感到了柳勇情绪低落,她能够想象得到,他回家会面对什么。 

 她也知道,柳勇心里有事的时候,并不喜倾诉。 

 对于两人的未来,也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有一个明朗的局面。

 但柳勇内心的挣扎矛盾,她感觉出来了。

 他说,一直感觉世界对我一直是公平的,唯独遇到你的时候就显得太不公平。 

 我等了这么久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老天却让她过早地进入玻璃似的婚姻。

 如果仅仅是玻璃,把它敲碎就行了,事实呢?

 你很早就提醒过我,我以为no problem! 上帝又是公平的,凭什么一切美好都要属于你。

这是这段时间最苦涩的自我告诫。 我知道我心里一直希望持有这份快乐到未知,我怎么忍心将这份还来不及或正在无穷回味的快乐夭折...... 

 柳勇断断续续的句子里透出难以背负的疲惫和忧伤。

 那是一个伤感的夜,柳勇最后说一句,姑且安静一段时间,最近事情有些杂,你照顾好自己。

 童自佳盯着他的头像慢慢变黑,这一切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沉重的无力感包裹着全身,直到浑身冰凉沉默的下线。 

 与此同时,童自佳第一次郑重的提出了离婚,理由是感情不和。

 并不是想以此逼迫柳勇,只是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两个男人之间左右逢源。 

 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公平。 丈夫震怒,提出了无比苛刻的条件。

 童自佳很难过,没有想到过,这个男人会对自己这样的凉薄。

 即使相当于净身出户,她也答应了离婚。

 和丈夫约好三天以后办理手续,她写了一封信给柳勇,说,这些天想了很多,和柳勇之间未来的重重困难她也明了,这次离婚了,就想一个人过下去了。

 柳勇给她回信说,不要难过,有我在,即使…… 事实上,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丈夫人还未到,婆婆的电话就来了,电话里哭着劝解。

 童自佳的父母也表示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离婚,毕竟,她丈夫一直对她看起来还是很好,在亲戚朋友间也颇得人缘。

 结婚多年,纵容她可以维持以前的孩子气,吃穿用度对她也极好。 

面对双方父母的劝慰,眼泪,她一直沉默不语。 

 儿子对周围的变化浑然不觉,离婚对他来说不存在实际性的意义,这些年爸爸反正也一直不在身边。 他并不觉生活中缺乏什么。

 她还是给丈夫电话,你什么时候来办理手续。 

 他答,今天就来。 她点头,嗯。

 他在她单位门口给她电话,她走出来,等我回家拿身份证结婚证。没有任何多于的话。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他看着童自佳的背影,第一次如此的固执。 

 以前,他一直觉得她温和顺从,连吵架最后哭也是安静掉泪。 

 他急走两步拉住她的手,她骤然一惊,手缩回去,转身看着他。

 他嗫嚅,不然,我们不离婚吧? 她抬头,有什么意义? 

 不管是不是有意义,我都觉得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童自佳第一句话说,这一次,我不是闹气,我是真的要离婚。

 他皱着眉,原因? 你不是一直觉得婚姻让你不自由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孩子给我。 

 他沉默,半晌,以前是我错,我不是真的想离婚,只是不假思索的就说那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童自佳看着他的眼睛,安静的说。 你到底想怎样?他仿佛失去了耐性。

离婚。 童自佳一向自律,他未往多的地方想。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是我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好好的待你。

他一字一句的说。 正当这时,童自佳电话响了,是她妈妈。

 电话里,妈妈哭了,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孩子还小,离婚以后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不好……

 她沉默的一言不发。只觉呼吸压抑。

 电话挂了,她抬头,我们,能不能偷偷离婚,然后不告诉任何人,寒暑假我把孩子带到你那边,一如从前?

 不,无论如何我不会同意离婚。 

 她抬头,直直的看到他的眼睛里,我一定要离婚。

 他看着她的眼睛,十多年来,他看着她由一个稚气的少女到成为孩子气的母亲,第一次看到她的执拗。

 半晌他措词困难的开口,即使我妥协,家里人会同意吗?你爸妈会饶了你吗? 

 想起爸爸前两天语重心长的谈话,妈妈的眼泪,童自佳没有说话。 

他似下了决心,不然,你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以后你坚持离婚,那我帮你说服家人。

 童自佳也知道离婚不可能那么容易,一年,就一年。

 这些,她没有对柳勇提及,她怕这些事情带给柳勇压力。 

 几天以后童自佳看到柳勇Q签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气似奔雷,醉倒何妨死便埋.

童自佳的心瞬间变得又酸又软,这是怎样的折磨。 

 静默了片刻,给他短信:注意身体,别喝酒了,你已经够瘦了,就算永世不见,也不用害怕长胖吧。

 在一起的时候说过,下次见面必须要长胖十斤才见他。 

 柳勇回复,我难受,除非你永世不见我。 

 童自佳看着短信怔怔的,打了很多字,最后还是删除了。 

 只回复了三个字,好想你。

 很久以后,柳勇的短信过来:我爱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爱。

 童自佳怔怔的看着短信,难过得无以复加。

 她曾经以为找到一小片纯净悠远蓝蓝的天。 以为,他们彼此相爱,只要鼓起勇气纵身一跳,他就会在下面稳稳的接住她。

 即使会遇到很多困难,只要有他在,她便不会彷徨害怕。

 只要还能在一起,看到他眉梢眼角带着的温暖,再大的牺牲都值得。

 分开以后柳勇需要的安静。 让童自佳看到了他的矛盾,让她重新回头来审视两人之间的种种问题。 

 国庆的某一个深夜,柳勇给了童自佳一个短信说,佳,无论我们未来会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童自佳怔怔的看着短信,仿佛明白了什么,无论如何?

 这里包含的不是要一起努力,而是提醒她离散的结局吗。

 她知道,以柳勇的性格,他不会说出分开。 他说不出,他不是一个心硬的人。

 这些天,童自佳不是没想过两人的结局,可这一刻真的面对时,她还是会被刺痛。

 眼睛有了湿意忍住心中涩痛,她缓缓的打出几句话发给他。 我们分手吧,删除了QQ电话,邮箱,忘记彼此,好好的生活。

 柳勇没有回复。 那一晚,童自佳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柳勇受伤,浑身的瘀血。 

 惊醒过来一头的冷汗,初秋的夜晚,浑身颤抖。

 第二天,童自佳一直给柳勇电话短信,电话没人接,短信没回复。

 她紧张害怕极了,不停的给他电话。 终于下午柳勇给她电话了,前一夜喝醉了,没有听到电话。

 听到柳勇的声音的那一瞬间。童自佳压着声音哭出来,你吓死我了。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他们要不要在一起或者不是最重要的。 

 只要柳勇能够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就足够了。 

 电话里童自佳说,我想明白了,我不要那个什么结果了。 人的一辈子,美好的也就是这几年,我就用这美好的几年陪着你吧。

 等到你不在乎了,不喜欢我了,我便消失。 你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孩儿结婚。

 柳勇在对面,徐缓温和,别想那么多,都是我做得不好。

整个十月,平和安稳幸福的时光。

柳勇会体贴的在意童自佳的各种小情绪,连在外面应酬醉之前都会给她短信告知:今晚这帮人尤其强悍,这是你男人我在清醒前给你的最后一个短信。

 童自佳不禁莞尔,你的男人我这句话说得十分的铿锵有力呢,看在这句话的份上,不生你气了。 回来给我电话,要是敢醉得连电话都打不了有你好看。 

 有了这样的交代,她便能够安然的看书,无论何时,柳勇都给她一种言出必践的坚定。

 十点多,电话响了,是她熟悉的音乐,她接起电话,喝醉了? 没想到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你好,我是柳勇的朋友,他叫我给你一个电话。

 原来柳勇已经醉了,还是惦记着答应给童自佳电话,便叫同事只会她一声,怕她担心。 

 有一次几家大型企业联欢,柳勇直言告诉童自佳,也就是变相的相亲。 

 柳勇负责组织这次活动,她调侃他,别忘了给自己挑一个好的呀。

 他答,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对于柳勇这点她是极为放心的,他是个专一的人。

 却笑着逗他,知道啊,你是个极抢手的单身男人。 

 那边静静的跟着微笑,我不是单身男人。

 一句话,便让童自佳眼内骤热,那颗心放回胸腔,无比安稳妥帖。

 十月底的晚上,童自佳去单位加班回来的路上。 

 下着小雨的夜,路灯的颜色是橙黄,撒下来似细细密密的金沙。

 没带伞,她拉起外套上的帽子盖着头,悠悠的下一路的梯子。 

 童自佳一直喜欢这种不规则的楼梯,走走歇歇,心情大好的关系,脚步也蹦蹦跳跳。 帽子贴着耳朵,外面凉凉的,里头暖暖的。

 拿起电话打给柳勇,电话通了,他挂断了再打过来。

 总是容易感动他这些贴心的小细节。 她微笑的,咳咳! 

 那边传来柳勇带着笑意的声音,干嘛干嘛? 你没听出来么?我是查岗的,查岗的不是都要现在门口咳嗽知会一声么?

 哈哈哈,那边大笑传来。 童自佳也弯起嘴角,笑意更深了。

 一路上,两人絮絮叨叨,她低声抱怨他从不肯写信给她。

 他说,会写的。 童自佳笑,写回忆录么?瞧我这身体,估计是等不着了。 

 他答,不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写。 

 她说,嗯? 略微的停顿,他轻轻的说,等你病了的时候,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写。

 话虽然不吉利,可在这言辞里,童自佳看到了他们还有很远的路可以一起走,不禁微笑。

 童自佳身体一直不好,不想和柳勇出去旅行的时候生病,开始坚持喝中药。

 第一次皱着眉头喝下,给柳勇一个短信,喝一次中药居然吃了六颗糖,厉害吧。 

 他答,干脆你直接吃糖算了。 她笑着撒赖,好主意,听你的。

 我在做事,有的小麻烦,你先和其他小朋友玩,不要和小明玩,他喜欢纠小女孩的辫子。

 童自佳看完握着手机忍俊不禁。 从某种程度说,分隔两地的日子,短信和电话对这种感情起了很大的稳定性。

 只要童自佳想到的,看到的,便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开会领导罗嗦,把她饿坏了,看到可爱的小孩儿齐唱国歌,林林总总,不厌其烦的在柳勇耳边唠叨。

 那段时间,她安心的在柳勇跟前做一个肆意撒欢的孩子。

 把她的喜怒哀乐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跟前。 

 他们欣喜的计划春节以后在哪儿旅游。

 为此,童自佳可以忍受两个月的中药,她想陪着他爬山,陪着他远行。 

 从九月底开始,童自佳选了最细致柔软的线,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知道很难,一针一针的,复杂麻烦,可,内心里,一直隐藏喜悦。

 十一月的第一天,童自佳做了一个梦。 梦见柳勇送给她的四叶草玉坠碎了。 

 整个十一月,感觉象被悬在了半空。 

 柳勇和童自佳,中间那些不明了的,解决不了的问题,始终无法敞开心来谈。

 她知道,柳勇不是一个受束缚的人。 曾想过,或者,她不是束缚他的那段绳子。

 对一些过去谈到关于将来的计划,童自佳强迫自己遗忘柳勇曾经说过的话。

 惟恐不小心踩到了那些地雷,一旦谈到,他们瞬间就可以冷场,继而来之的就是柳勇的沉默。 

 童自佳以为,与他毕生都不会面临的冷战。 

 曾经,柳勇是那么温柔笃定的告诉她,不会的,我们不会冷战的。

 可他们还是几乎有半个月时间不联系,大段大段的空白,沉默的横在中间。 无法放弃,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舒缓。 

 那种难过,不是痛彻心扉,是一种无声息的难受,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不能哭,不能发泄。 

 即使胸口堵得不能呼吸,面上依然一如既往的吃饭,睡觉,工作,还要微笑。

 童自佳有时候甚至觉得,需要不停的忙,不停的说话,才能够让眼睛不会潮湿。

 睡不着的夜,埋头于那些缠缠绵绵的毛线里。 想要给他的温暖,执意坚持。

 很难过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就这么结束吧。 可无数次说服自己的理由很可笑,她对自己说过,一定要给柳勇一个温暖无比的生日。 

 要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人肯花那么多心思对他好。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唇角一个温柔和熙的笑。 

 再一个星期,还是相对沉默。 那也是童自佳第一次对柳勇害怕,以至于想有了离开的念头。

 还有尚未完成的心愿,辣子鸡,她一直记得,记得答应亲手做给柳勇吃的菜。 

 在做辣子鸡的过程里,童自佳想到第一次说起的时候。 

 柳勇说,只要是你做的,无论怎样,都会吃。 

 她曾以为,那将是一个温馨得连阳光都带着香甜的日子。 

 两个人在一起,她掌勺,把他指挥得手忙脚乱。

 做好了,看着他吃。然后再向他索要一个甜甜软软的吻。 

 童自佳从没有想到过,第一次亲手给他做菜会是这样,相隔千里的给柳勇寄过去。

 柳勇在留言里说,最近出差很多。 

 童自佳把鸡打包寄出去,怕他在外地,给柳勇一个电话询问他最近的动向。 

 柳勇电话里说,怎么啦?语气一如既往的和煦明快。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童自佳眼睛里一片温暖潮湿。 语无伦次的,说,并不是想打搅,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是不是都在。

 答应过你的辣子鸡做好了,怕寄过去你不在。 

 柳勇说,怎么?是不是想把辣子鸡寄给我,就了啦一桩心愿。

 证明了你的言出必践,我却是言而无信……。 她低低的嗫嚅,不是这样,只是答应过你。

 对于言辞上的进与退,柳勇向来能够轻松掌握尺度。 

 只是几句话,轻松的化解了童自佳内心里的那些幽怨。 

 童自佳始终放不下,所以,只要柳勇轻轻的伸伸手,她便乖乖的站回他身边。

 柳勇收到童自佳亲手做的辣子鸡那天是那么的高兴。 

 他兴致勃勃的招呼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尽管周围的人都不吃辣,也不禁对童自佳的手艺赞赏有加。

 就着啤酒,一向胃口不好的他吃了三碗米饭。 

 电话里,童自佳听到柳勇意犹未尽的样子,心里是微微的疼,他象个没人照顾的孩子。 

 如果,在他身边,一定要天天煲汤做菜,把他养得壮壮的。

 十二月初,柳勇生日,童自佳熬了无数个夜,毛衣终于在他的生日前夕完成。

 为此,她的近视度数直线上升,生日前夕,她精心的挑了一套护理化妆品给他一同寄去。

柳勇对童自佳的手工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曾调侃,会不会是象渔网一样的毛衣? 

 童自佳做大惊状,完了,被发现了,那还穿不穿呀? 

 柳勇故意犹豫沉吟的停顿。 

 她促狭的答,之前如果没有女孩儿给你织过毛衣,就当填补一项空白好啦。 

 那边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穿,无论怎样都要穿!

 而事实上,童自佳辛苦了几个月的成果相当精致。

 当在公司打开包裹,周围的女孩儿们看到都忍不住的说要讨教的时候,柳勇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隐隐的笑。

拿着化妆品,柳勇问,是行贿我的母亲大人还是嫂子的?

 她一愣,从未想过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他对家里开口,她不会为难他。 

 便凝神笑问,那你怎么说? 他答,只管告诉我给谁的,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一句话便让童自佳嘴角的微笑绽放开来,告诉他,不是行贿谁的,是替柳勇给他母亲买的礼物,在他生日这天,母亲的受难日。 

 有一句话她没有告诉柳勇,她感谢他母亲养育了这样一个儿子,让她在失去人生的意义的时候遇到他。

 真正生日的那一夜,童自佳一直以为会是一群朋友热闹的过,想起生日到的凌晨已经第一个问候了生日,也就没打电话去打搅。 

 一直到后来,童自佳才知道,那一天,柳勇是一个人。

 她没敢问,为什么要一个人,一个人都做了些什么,隐约的想起,一次问他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他反问,你来么?

 是的,她是不敢问,这个看似简单的生日愿望,她也无法满足,他们之间横着太多的问题让她不敢问。 

 她害怕他们之间的一切不快,害怕面对柳勇的沉默,害怕电话里柳勇那种让人窒息的安静。 

 她象一个紧张的消防生手,看到一点火星就心惊肉跳的扑上去,把一切危险扼杀于发生之前。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柳勇从来都不是烈焰高涨的火种。

 他只可能是zhayao,爆炸之前,不会有任何征兆。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乖巧懂事,柳勇也会主动的抽时间陪着她。

 一天,童自佳接到他的电话,听声音大抵是几个人在车上,周围有人此起彼伏说话,高声的笑。 

 他大声的说,我想你啦。 童自佳估计他是和一群死党喝多了,工作上的他素来冷静理性,应酬喝多了也不多话,只是睡觉。 

 边上有人起哄,女朋友啊? 他有看似小声偷偷的说,我们两说悄悄话,不给他们听到。

 那边的哄笑更甚了,他很难得的孩子气,童自佳嘴角的笑便荡漾开来,我也很想你。

 他会在电话里轻声的说,我爱你。

 有时候童自佳想,是不是需要她一直很乖,一直听话,他们之间就会安稳。 

 童自佳的丈夫回家或者她去那边,两人心照不宣的那几天不联系。

 事后他从不问及,童自佳也不说起。 

 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他们之间的未来要如何走,该怎么办,柳勇回来以后从未把这个问题摊开来谈过。

 一日,童自佳与死党出去吃饭,回来已经有点醉了。 

 两人挂着QQ语聊,每次都一样,柳勇习惯了微笑着静听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听她一个人说着什么然后咯咯的笑。

 她极少说伤感的话,从不问过去柳勇的承诺以及未来要如何。 

 所说起的都是些简单快乐的东西,而今晚,大抵是酒精的作用,她说起了曾经想过分手。 

 想过,若是一日我们走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先说分手的。 

 不是为了面子和所谓的尊严,只是想让自己好过点,我说分手,那之前你承诺我的那些话就不算失信。

 多年以后,你都不会有遗憾,当初你和我不是你不够努力,而是我没有给你时间。 

 我也可以告诉自己,你从未骗过我,只是我自己等不下去了。 

 柳勇听着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哽咽里压着轻轻的抽泣,知道她哭了,张了张口,无力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声音停顿下来,安静的,只听到隐隐的电流声。 

 忽听到童自佳深深的呼吸,再吐出一口气说,语调欢快,呀,你看,说这些干什么呀,我说点好玩的事情给你听吧。 

 柳勇眼前仿佛能够看到红着眼睛的童自佳努力的绽开一个微笑,他的心象被一根细线扯着有轻微的疼痛。 

他开口,好。话音一落,才觉是太久的静默下带着一丝暗哑的涩。 

童自佳开始说办公室里一些搞笑的耍宝,他竟然有点不能集中思路听明白。 

她略一停顿,他开口,我们之间一直不能明朗,是……。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空气又凝固下来。 

童自佳试探的轻轻说,我知道,是我目前的婚姻状态吗? 

他摇头,不是。 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点怯意,是因为孩子吗? 

他心里涌起一丝的愧疚,不是的,你别多想。 

那是什么?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固执的追问。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说,静夜里,他仿佛看到童自佳安静坚持要得到一个答案。 

半晌,他缓缓开口,其实从见面回来就没有真正开心过,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彷徨。 

我真的难于去界定是否背负得了的责任。我也几乎认为自己在玩世不恭地对待一切了,事实却不是那样…… 

后来,童自佳真的忘了后来说了什么,或者是真的想把这些让她难过的细节彻底删除。 

 童自佳和柳勇,都给这个不愉快的夜晚一个粉饰太平的理由,是的,那晚她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进入年底,柳勇工作很忙,童自佳知道他是一个绝对的工作狂。 

 再不似从前一般,可以调侃,可以温馨,可以温暖撒娇。 

 即使偶尔有,也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常常可以两天三天不通音信,忙到回复短信的时间都缺乏。 

 有时累极,他会忍不住说,如果你在我身边此刻巴不得我能够多睡一会儿。 

 童自佳听见他疲倦之极的声音,除了心疼就再没有别的想法。 

 有一次,晚上柳勇说不肚子不舒服。 

 第二天童自佳不放心,连续发了个信息过去,都不见回复,更加担心。 

 又继续发了一个,半晌柳勇回答她,我每天上班都在备战状态,哪儿有时间和你七八九十的扯。 

 文字是那么空乏的东西,来回的念了几次,也听不出里头有一丝温情。

原来一天的担忧,呵,只是七八九十的扯。 童自佳负气的答,好,知道了。 

 自那次以后,童自佳学会了克制。 

 把那些想告诉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写下来,并不发送,而是眼见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渐渐删除。 

 这个十二月,隔了大片土地和海水,大把大把想对柳勇说的话童自佳通通一个人自行消化。

 这样的局面让童自佳茫然无措,心失去了依附,象一个人演一出黑白默剧。 

 四处寂静,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一个周末的半夜,童自佳给柳勇电话。 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来爱你。 

 我已经一次次的说服自己,你真的很忙。 上班忙,下班累。除了工作还有家人和朋友。 我在你心里的哪儿,我茫然凌乱。 

 柳勇在对面声音朦胧说,真的很累了,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好不好? 那一天,她却使了小性子不肯挂电话。 

 最后,柳勇第一次把电话给先挂了。 电话里传过来急促的嘀嘀声,敲打着童自佳心上心下一片急促轻微的疼痛。 

 以前,纵使她再胡闹,他也不会这般。 

 柳勇的口气冰冷疏离,第一次,第一次这样的口气。 

 童自佳心底只有莫名的惊痛,像是极钝的刀子慢慢在那里锉着。 

 心里想,大概就是这样了结束了吧。 那是一个让人不安宁的夜。 

童自佳的梦里漫天的鹅毛大雪,无声无息的落着。 

 柳勇站在雪地里,淡淡的一条人影,四周影影绰绰。 他缓缓开口,说,我丢掉的东西是不会再拾起来的。 

 那一刻,童自佳觉得离柳勇是那么近,他的声音却是飘忽的,像是极远的人隔着空谷说话。 眼神又冷又涩,隐隐的看到了摒弃。 

 四周大雾又浓又厚,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卡在喉中,刺痛一直延续到胸口。 

 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直剖到心窝里,一路撕心裂肺的巨痛…… 

 这是童自佳第一次,和柳勇面对面的,面对面的说到分手。 醒来刺痛犹在,即使是在梦里,那样的痛,一样绞入五脏深处。 

 第二天早晨,童自佳看似调侃的给柳勇发了一条短信,还打出一个标题: 《挑战终极BOSS失败》 说,还以为你不会发怒,第一次让你有情绪,很有成就感。 

 柳勇很快回复,并不提及昨晚的不快。 可实际上,童自佳是那么的无助,难过。 

 只有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伸出手,轻轻的怯怯的拽着他的衣角。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 童自佳再不敢发脾气,不敢闹小性子。 安静的,等着他忙完了,闲下来把她想起。

 童自佳从最开始的玩世不恭,到经过两年的犹豫矛盾,到现在的听话怯弱。 

 她学会了安静。 也想过,他慢慢的疏远,冷落。 直到她受不了,说分开。 这是柳勇要的吗? 

 童自佳甚至不明晰柳勇到底还爱不爱她。 

 她了解他,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更不是一个滥情的人。 

 可,若是爱,他们现在是怎么了? 

 有人说过一句话,爱情不管是香水也好,樟脑丸也好,都会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变淡变小,最终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叹息里。 

 有人选择持续,有人选择决裂。 

 童自佳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选择决裂的那种人。 

 一旦确定不到爱情,就会一拍两散,跑得远远的,毫不犹豫的把一切变成前尘往事。 

 可如今,她到底还是选择了持续。 她宁可,柳勇一次次的冷落,慢慢的淡下去。 

 日复一日,累的是他,疼的是她。 她害怕,害怕选择了决裂。 

 这样的分手,她如何承受得来,她是那么的害怕。 

 这一刀下去,鲜血喷薄而出,那该是多大的一个伤口,会流多少的鲜血。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童自佳承受不起。 

 原来爱到这般境地,是多么的脆弱。 

 08年末,童自佳的最后一则日记上写道: 2008年,与你一起的这个盛夏到走过年末。 

 周而复始的享受着气吞山河的芬芳,接踵而来的却是那马不停蹄的忧伤。 

 童自佳的生日来临之前,她不曾给过任何暗示给柳勇。 害怕自己的提醒最终被遗忘换来更大的失落。 

 生日那天,死党在单位门口给她意外的袭击,抓她出去喝得胡天海地。 

 吃饭的时候,还是收到了柳勇祝贺生日的短信。 

 寥寥几句话让童自佳整个夜都挂着璀璨的笑,童自佳要的东西真的不多,不过是想起,在乎,记得。 


 新的一年,在盼望中如期而至, 他们一早计划的,过年后一起去云南旅游。 

 为了这次旅行,电话里有过很多具体的计划,要一个大大的蛋糕补上童自佳的生日。

 生日礼物她要一个简单的银手镯,计划真正的做一顿饭给柳勇吃。 

甚至半开着玩笑的问,要是这次有了宝宝怎么办? 

 他若无其事,生下来。 你不怕吗? 为什么怕? 

 童自佳收起笑,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说,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有了,我不会放弃的。 

 柳勇沉稳的声音无比清晰的缓缓传过来,我也不会让你放弃的。 

 童自佳内心如莲花冉冉升起,瞬间绽心房一片馨香,我想要一个女儿。 

 柳勇微笑着感受到她的喜悦,笑意更是澹静温暖,点点头,那就要一个妹妹。

 那一夜,童自佳睡得尤其的香甜,醒来嘴角眉梢都笑意盈盈。 


 年末年初,柳勇的工作性质有极多的应酬,几乎晚餐都是在各类饭桌上度过。 

 他还是尽可能的抽时间电话或上网陪童自佳。 

 有一次甚至在公事应酬喝得微醉时候偷偷出来给童自佳电话,象个孩子似的软软黏黏央求她早点回家。

 童自佳想起他每天巨大的工作量,总不忍心多粘他,也不过说几句便叫他赶快休息。 

 有一次童自佳的亲戚过世,走得匆忙,忘记带充电器,一去就是几天。 

 手机没电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用别的电话告诉柳勇一声。 

 在童自佳眼里,柳勇一直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人。 

 她想,这一次,我消失这么久,看你会不会着急。 

 三天以后回来,开机,只是看到柳勇一个短信。 

 到底还是她先忍不住给他电话,奇怪的,手机停机了。 

 她知他的手机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几个小时后电话打通,柳勇轻笑,是不是怕我蒸发了?

 童自佳一愣,老实回答,从未有过这样的设想。 

 柳勇问,为什么呢? 我们之间,不该会有这样的情况,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当面说清楚需要用蒸发来逃避的呢?又不是十八岁的孩子。 

 柳勇解释,昨天朋友借了电话打到国外聊天到半夜。 

 童自佳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一天你需要这样来逃避我,那我该检讨自己做了什么把你逼成这样了。 

 对面微微停顿,溺爱的声音,傻瓜,不会的。 

 春节前,柳勇几乎都是在各种公私的应酬上度过。 

 一个晚上,他陪公司的一线技术人员吃饭,席间抽空给童自佳短信。 

 童自佳心疼他,叫他少喝酒安心吃饭,她会早点睡觉。 

 一会儿后,想起一点别的事情给柳勇电话,却一直占线。 她耐心的等,电话一直从八点多占线到十二点。 

 一次一次的,你拨打的电话正忙。 

 童自佳的心从一大团一大团火,逐渐在这把声音里慢慢冰冷,冻得她的心一寸寸在结冰。 

 她枯坐在电脑前,看柳勇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信,各种念头杂乱升起。 

 公事的应酬,一桌子人,和谁的电话能够持续三个钟头以上?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那一刻,她开始写信,离开吧,至少一切还未完全揭破,还可以貌似有尊严地离去。 

 只是想快快地离开,离他远一些,离这寒冷远一些。 

 信极长,写下这一路的过往,有喜悦,有挣扎,有怯弱,有难过。 

最后说,我们,分手吧。 

 这一句话,在童自佳的心里想了很久,象一锅滚烫的油,把她一次次的煎了又煎,熬了又熬。 

 总觉得,这句话把自己的内脏都熬成了灰,没想到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仍然锥心刺骨。 

 她想过,一直想过,如果有一天两个人走不下去,分手两个字她一定会先说。 

 不是为了所谓的尊严面子,只是想,如果是她说分开,那两人之间就不会有遗憾。 

 柳勇给过她的那些承诺就不算失信。 

 现在,或者多年以后,他们都能够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解释,分手并不是柳勇辜负了她,而是她自己等不下去要分开了。 

 他可曾知道,连分手,她都不想让他难堪。 

 信发出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发送键。 

 如果长痛不如短痛,那么挥刀一斩,总胜过千刀万剐。

 三天时间,童自佳拿了全套《武林外传》来看,抱着靠枕跟着电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睛发涩,嗓子沙哑。 连爹都摇头,有这么好笑?不吃饭不睡觉的看。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童自佳收到柳勇的短信,毛衣被我弄脏了。 那是柳勇生日童自佳亲手织给他的温暖。 

 童自佳拿着手机,没想到说分手以后他会发来这样的短信,没有解释与质问,只有那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她心里一黯,回答,脏了就扔了吧,不值什么。

 电视里依然热闹非凡,耍尽八宝, 佟湘玉对小白说:“你是最佳的演技派!” 

小白大叫:“骂人啊,我是偶像派!” 

 正当童自佳都恍惚的怀疑刚那个短信是幻觉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 被我呕了一口血,弄脏了。 

 瞬间,童自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慌乱的跳,措乱的拨了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伴随着铃声的还有她紧张得开始泛疼的心跳。 

 一声又一声,童自佳执意的重拨,过了很久他才接电话。 

 声音不是一贯的清冷理智,低缓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我没有什么,不要担心。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电话握在两个人的耳边,周围极静,只听到彼此长短不一的呼吸。 

无声无息的难过压抑不住的袭来,童自佳无力承担。

正想挂断电话,柳勇的声音带着一种急促的嘶哑,有点语无伦次的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样对我? 

柳勇的声音更涩,带着苦意的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无论多难都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几乎是锤心之痛,童自佳连呼吸都微微急促,瞬间,她没有办法呼吸,只是痛,痛得连呼气都难。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颤抖的声音渐低,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跌落。

 有一句话说,分手是为了挽留。 

 或者,童自佳也是这般,如果真的柳勇再无下文,两人也许就真的就此分手了。 

 可柳勇伸出手握住她不放,两人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去做,还有太多的计划没有实现。 

 经历了那一夜,两人尽量的克制,不去触及对方的底线。

 一直到过年,年三十的12点以前,柳勇给童自佳问候新年的时候,她正陪着长辈打牌。

 由于周围有长辈,两人也只能在电话里不着边际的说了几句。 

 他告知近几天陪父母,初三在单位上班,她没忘记叮嘱他少喝酒慢点开车。 

 两人计划是在元宵以后去云南,为此,童自佳打下了长长个行程表。 

 曾经,她笑着调侃,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你放我鸽子? 

 他笃定的回答,不会。 那如果我放你鸽子呢? 

 他故作严肃的回答,那我只有另外换一朵“棉花”拍了。 

 她笑骂,你敢! 

 初三那天,童自佳推了亲戚的一堆应酬,在家开了QQ等他商量去云南的一些细节。 

 结果一天过去,他渺无音信。 也怕他在家里有事耽搁,不一定方便电话,也没电话给他。

 发了几个过年趣事的信息,也没见回。 童自佳有些奇怪,也没往深处想,万一手机掉了等原因也不一定。 

柳勇不可能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消失。 

 初六,她定了一早商量好的正月十六那天的机票。 

 怕他真的是掉了手机,把航班号和自己的电话号码发给他邮箱。 

 一直没消息的时候,童自佳不禁想起那次她消失几天,他们的对话。 

 她坚信柳勇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自己不是痴缠的人,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清楚了再离开的。 

 无数次的安慰自己,他大概有事,工作那么忙。 

 或者是想让自己担心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她压制住内心的不安,照计划安排,准备行装。 

 在机场,她仔细想了最后一次和柳勇联络是在年三十的那个电话。 

十五天他没有任何信息,或者,她早觉不妥,只是不肯相信柳勇会这般对她。 

 春节以后,机场里来往送行的人声喧嚣,她独自坐在角落,手机握得开始渐渐发烫。

 提示飞机晚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拨了柳勇的电话。 

 电话铃声一声又一声,不急不徐,越是后来,便化做一把把急嗖嗖的小箭攒入心窝,惶急的一下又一下,一声一声都是煎熬。 

 到底是骗不了自己了,如果是手机掉了,不可能还打得通。 

 到如今,终于要承认他是真的不想接自己的电话。

 她慢慢的打字,摁一下手机的都觉需要极大的力气:明明知道,你不会接我电话,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十分钟以后,手机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 

 她又发了一条,曾经调侃,如果我放你鸽子,你会换一朵棉花拍,可如今呢? 

 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手机叮的一声短信提示。

 柳勇回复了,十五天来第一次回应,佳,我不去了,对不起。年三十的那个电话彻底把我打醒了,也把我打蔫了。祝你此行有所收获。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停止下来,那样喧嚣的机场,身边熙攘的人潮,机场广播的各种登机提示,那样嘈杂,却仿佛象遭了巫婆诅咒,一切都失了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缓慢,象电影里的慢镜头,一下一下的,象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捏住了心脏,片刻的窒息才觉楚痛在胸中炸开。 

她后悔了,后悔给他那个短信,要不然这都是幻觉,闭上眼,甩甩头所有的都会消失,那个短信不曾出现,一切都安然无恙。 

可眼睛还在盯着那小小的蓝色屏幕,这一个一个的字,从小小的屏幕腾空射出,如同万箭穿心,她不能闪,不能避,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着,连痛都不能喊。 

 她慌乱的回忆年三十最后一个电话,一路跄踉的在记忆的长廊里翻箱倒柜的寻找那可能错失的细节。 

 马上又否认了这样的猜测,那一晚,她没有说过任何不妥的话。 

 曾经也想过是不是他回到家里,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这样。 

 可,他说的是大年夜那个问候新年的电话,他竟然用这样的借口来逃避她,慢慢的眼里渐渐涌起辣辣热意,刺痛了双眼。 

 他这样的狠,在她临上飞机前,用这样的方式来毁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 

 眼泪一滴又一滴的滴下来,滴在手机的屏幕上,那些字迹开始模糊。 

 她一遍遍的在心里想,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只想亲自听到他的拒绝,哪怕明知道那可能是更大的痛楚,还是执意的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通了他掐断,回复三个字,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在开会。 

 他连敷衍都不耐烦了吧,心底深处有什么再次支离破碎,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

 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他不是忙,他不会来了,曾经计划的花好月圆,如今,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满眼陌生的机场。 

 让她一个人陷在这冰冷嘈杂的人群,任她自生自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窸窸窣窣的开始散了,才听见机场一次次的提示登机,她迅速的打下一条短信,这十天,无论任何我都会在云南等你。 

 信息发送完毕,伸出手,手背抹干眼泪,她毅然关机,十天,即使没有尊严的卑微,也会等他十天。 

 在飞机上,童自佳红着眼睛把柳勇说过的话一遍遍的想起。 

 遇到让我心跳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 

 我爱你,从未象现在这般的爱。 

 无论多难,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开。 

 等老了我们一起写回忆录。 

 我也不会让你放弃的。 

 童自佳从未怀疑过的东西在这距离地面三千英尺的高度砰然碎裂,这一句句曾经动心的语句顷刻支离破碎,字字句句落到心底时,扎出阵阵尖锐的刺痛,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 

她没有敢奢望过他们能够天长地久,可也没料到会如此脆弱,坍塌可以在一瞬间。 一路纷纷扰扰的片段,童自佳茫然的随着人流出了机场。

她有点发愣,满眼的陌生,有男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她想了半晌才看清楚是出租车司机拉客。 

 仿佛脑子已经发了僵,他一直说着什么,她想自己应该去哪儿呢?到底去哪儿? 

 终于想起来呐呐的说,我还要等人。 是,还要等人……。 

 可那个人,那个人再也不要她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坐在机场的花池边掏出手机,给柳勇发了到达云南的第一条短信:昆明的天空晴朗无云,一派明媚的阳光,只是,心下一片茫然,不知去处。 

 柳勇一如既往的沉默。 她茫然的跟着一群人上了公车,不知道要去哪儿,该到哪里去。 

 想起两人曾经一起计划云南之行的欣喜,如今,他任由她一个人到了云南,看这晴空如洗,万里碧蓝。 

 想起柳勇,想起两人也是这般的坐在公车上,她握着他绵软修长的手,低声警告他,以后不许让别人再和别人牵手。 

 他无声微笑:从今往后,我只让你一个人握。 那样的甜蜜,竟然都已经成了虚无缥缈的往事。 

 眼睛里又一层潮湿涌上,她侧过脸看窗外的街景,把眼泪生生忍在眼眶。 

 一站又一站的有人上车下车,她恍惚的看到了几间卖旗袍的店铺,仿佛想起什么,慌乱的挤开人群踉跄下车。 

 一路走倒回去,想起的是和柳勇说家里很多旗袍。 柳勇总念叨,下次一定要穿给我看。 

 每次,她都拖长了声音回答,好——! 

 这一次,慌乱的忘记带,幸好,幸好这里有卖。 

 童自佳身材高挑,无论是穿传统的长旗袍还是改良的短旗袍都别有一番风味。 

走了几家店,即使不用量身定做,她穿上都很抢眼。 

 她很挑剔,不要那奢华的锦缎,也不要那过于柔软起皱的真丝。 

 不要那冗长拖沓的传统旗袍,也不要那过于娇气俏皮的短旗袍。 

 她细细的选,犹如新嫁一般的细致,最后在一款烟紫和淡橘的过膝旗袍间犹豫。 

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看着童自佳,尽管她脸色苍白,眼睛掩不住的憔悴,两件旗袍穿在她身上反倒有说不出的动人,和之前进到店里那样泫然天差地别。 

 不禁笑着赞,还没有见过穿现成旗袍就这么好看合身的客人,倒是象量身定做。 

 童自佳喃喃的低低说了一句,你喜欢拿一件呢? 

 他以为是问他,便答,倘若是便装,浅橘的就很好,简单典雅。 

 付款的时候,他自行的交代店员,给她个最低折扣。

童自佳接过口袋低声道谢,转身往外走。 

 他目送她出门,看着她的背影,刚试穿旗袍时的雅致动人全然不见,华灯初上的背景也温暖不了那个单薄的身影,肩微微的塌下,无限萧索。 

 他在她身后喊,记得给我做广告呀。

 她回头,勉强堆出一个脆弱的笑。 

 出了门,她给柳勇一个短信,答应要穿了旗袍给你看,也不知烟紫色和浅橘色你到底喜欢哪一种呢? 

一路走走停停,想了很多,最后,告诉自己,这十天,即便是柳勇不来,也要把这云南之行记录下来告诉他,就当,还在一起体会这一路。

想到此,心胸反倒一片清明。 一抬头,不觉间竟然夜色靡丽,周遭霓虹绚烂,车灯如河,才想起,一整天,滴水未进。 

 云南,著名的过桥米线。 进了一家比较大的店铺,放下行李,点了两碗过桥米线。

 服务生习惯的问,两位? 童自佳一怔,嗯,两位。 

 两个硕大的汤碗,两份米线,两盘蔬菜,两个味碟。 

 她小心的把一份汤轻轻放在对面,拿起一个味碟,把辣椒拨开少许,他不喜欢吃太辣的东西,只要一点点醋。 

 把米线放少许在对面的汤里,依次放入肉片,蔬菜,鹌鹑蛋……摆好筷子。 

 再开始弄自己的这份,拿了筷子,朝对面绽开一个微笑,开动! 细细的粉丝很烫,沾着唇,手一抖,不自觉的说,小心呀。 

 话音一落,抬起头看对面空空的座位,满桌的杯盘碗碟。 

 笑痕僵在嘴角,那些沉淀了的,刹那间排山倒海而回,堵得她胸口满溢。 氤氲的热气慢慢触到鼻酸,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一声滴在碗里。 


 去大理的火车是夜间十一点。 整列火车都是卧铺,已经过了旅游旺季,人极少。 

 整节车厢不过五六个人,她那一格,上下左右就她一个。 

 火车开动,只剩下走廊上那昏暗的小灯,这是童自佳自小到大第一次独自出门。 

 车厢开始规律单调的晃动,哐当哐当一声声砸过来,而周围,冷清得没有一丝的人气。

 童自佳开始害怕,心底各种恐惧涌来,无依无靠,只觉得惶急。 

 隔壁的男人大抵出来上洗手间,影子随着灯光压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砰砰砰砰,像是快跳出嗓子眼来。 

 火车一顿,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扶着车厢走了过去,她惊出一身冷汗。

 半晌,她屏息着不敢动,直到那个男人回去,就这一会儿,全身都紧张得僵硬。 

 慢慢的,她掏出手机给柳勇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四周只有她一个人,害怕极了。 

 只要这一刻,他肯回复一条信息,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她始终不肯相信,那个爱过她的人会那么残忍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异乡的火车上。 

任由她低低的哀求,他始终没有回复她,生生的由着她一个人在黑暗的车厢里。 

 她抵着窗边,慢慢坐起来,抱着双膝,把头埋着,蜷缩成一团。 

 这样子最安全,这样子最好,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该有多好,任由列车把她带到任何一个地方。 

 透过模糊的泪光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偶尔一瞬而过的灯火,此刻,她除了流泪,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在她最黑暗绝望的时候,他伸出手,给了她温暖,让她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着她。 

 曾经,他那么温柔坚定的说,别难过,你还有我。

可现在,也是他,再一次把她抛入到更寒冷黑暗的深渊,他竟然撇下她,那样残忍的撇下她。 

 连一个清楚明晰的结果都没有给他,生生的由着她一个人在黑暗的车厢里泣不成声。 

 到达大理的时候,她知道,她要去哪儿。 在网上看了若干个地方,还把那个客栈的照片发给柳勇看过。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楼阁,玻璃的瓦片,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星斗便在头顶,月色倾泻而下。

 客栈内各类盆景树冠葱翠,一方小小的浅塘闪着淡淡的波光,有三两鱼悠哉悠哉,还有一条叫蛋蛋的总在睡觉的黑狗。 

 她拿了相机极目能看到的都拍下来,下午,一个人去了洱海。 

 随着游客上了船,还未立春,湖面上有风吹来,带着些萧索的寒气。 

 游客都躲在船舱里避风,只有童自佳抱着膝盖坐在船尾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低头见着涟漪随着船底一圈圈的散去,阳光那么斜斜的射下来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风扑扑的吹得颈上的丝巾翩舞翻飞。

 童自佳不自觉的拿出手机,屏幕上依然干净静默,没有一丝柳勇的信息。 

 想起昨晚那样的难过,他就一点也不曾担心吗? 

 心忽然那么灰,她一字一句的打下,我只是要你一句话都那么难么?即便是死,也请给我痛快的一刀,求你,别再折磨我了。 

 只要你说分手,余生,我都不会再惊扰你。 

 童自佳不知道柳勇会不会回复她,拿着手机一直的信息,每一次都那么长,大段大段的话发过去。 

 手指在寒风里渐渐冷得没有知觉,苍白的泛着青,脸色却因为激动而带着异样的潮红。 

 叮的一声,提示接收短信,她怔怔的盯着手机,眼中有惊悸,忽然又害怕,害怕看到柳勇真的说出残忍的话,风更劲了,吹得她身子轻轻颤抖。 

僵了的手指慢慢移到打开键,柳勇的信息:云南气候干燥,保重身体,至于其它,让时间慢慢的冷却吧。 

 她拼却了全身力气,他却只是轻轻的一闪,淡淡的几句话把她所有的力道落空。 

 一时间,只觉心中空荡荡,脑子里一片惨淡的白茫茫,她茫然的把手伸到湖水之中,寒冷彻骨。 

 低头,看到胸前的饰物滑落出来,是柳勇送的四叶草,传说中拥有了就能得到幸福,要她贴身带着的温暖。 

 伸出手握在手里,一丝的暖意轻抵手心。 

那暗夜里轻轻说出的喜欢,专注而坚定的眼睛,柔软温暖的唇,原来,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童自佳手上一用力,轻轻的一声碎裂,扯下了那根链子,她握起拳头,高高的举起手,用尽了力向前一掷,远远传来“咚”的一声,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那日以后,童自佳再也没有给柳勇短信电话。 

她独自爬上苍山,喝了白族的三道茶,看了大理的茶花。  

每日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没有多于的时间来想其它,回到了客栈吃一粒安眠药倒头就睡。 

一直到离开大理来到丽江,丽江的夜很凉,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凉薄。 

抬起头,天穹很高,星子很稀,渺渺的几颗,依稀的有光。 月色皎洁,薄薄的清辉洒满这碧山绿水。 

 石板的街两边有窄窄的水槽,水浅而清澈,清晰可见几尾小鱼你追我逐,悠闲逍遥。 

 河边的柳树开始吐出嫩稚的细芽,桠枝上冒出绿绿的春意,有风过处,一摇一荡间犹如少女柔软的腰肢摇曳。

 这样的夜该是和那个人踏着月色,握着手并肩行在这石板道上,看这喧闹纷杂的十里烟火,尝尽这里的凡间美味。 

或寻一个远离喧嚣的静谧去处,听一根笛,一管箫,或者一张琴的乐声,在月色下奏来,再寻一壶好酒对月浅酌,遥看这稠密的市井,鳞次栉比的屋舍。

看灰黑的瓦上铺着一层如霜的月光,什么都可以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任这皓月清风入怀,直至灯火稀疏,夜色沉下。 

夜晚的丽江依然人潮如织,到处高帜的红灯笼照得四方街一片灯火通明,处处挤满了人,大抵是内心不静,只觉少少的焦躁。 

童自佳顺着人潮拖沓而行,周围的欢声笑语就着河边的酒吧乐声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她没有方向,也不知要去哪里。 

寻了个沿河的石凳坐下,仰着头漫无目的的看那些浮光流影晃动。 

忽然,看见一个人,那样毫不设防的骤然出现眼内。 

 穿一件黑色的短外套,牛仔裤,戴着眼镜,握着一个女孩儿的手,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 

童自佳盯着那个背影,呼吸蓦地一滞,心跳仿佛都不敢跳动,害怕惊扰到眼前的景象,那个背影正缓缓随着人潮漫步向前,消瘦,却笔直坚毅。 

忽的一下,心又骤然急跳,她想也没想的站起来急急追上去。 

只是不远的几步,却犹经过万重山。 

 正当靠近他的时候,他却转身背对她同导游讲话。 

 童自佳越过他青郁的发线,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只握着别人的手,站在他背后,脑袋里一片空白,心紧张得微微生疼。 

 周围那些声音那些人声影子,仿佛渐渐消失淡去,天地间眼里心里只剩下他一个。 

 他握着的女孩儿有些诧异的转身看着童自佳。 

 童自佳听见自己的深呼吸,伸出微微出汗的手,轻轻的拍他的肩,手却僵在半空忘了收回。 

 那一瞬她忽然害怕得想要逃跑,如果是柳勇,握着别人的手而来,她该如何面对。 

 可,她又是那么的希望能够在这里见到他。 

 大概是这样的凝望太久了,他转身的时候,在四处红灯笼的暖暖人潮,近在眼前的面孔却一片模糊。 

 童自佳语无伦次的先弯腰致歉,不好意思,你很像我一个久不见的朋友,所以冒昧了。 

 她听到自己慌乱无调的声音,沙哑里带着一点儿涩,像是小提琴的弦突然走了音。 

 对方宽慰的微微一笑,没关系。 

 高高提着的心"砰"的一声跌了回来,不是,不是他,他的笑容不如柳勇干净明朗,不是他,那他呢?不是说好了要在这里的吗? 

 童自佳有点踉跄的转身走了几步,仿佛又象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子,定定的再看了他一眼,不是,真的不是。 

 心,颤悠悠的还在心慌,再次抱歉仓卒离开。 

 童自佳转身去进一个喧闹的酒吧,舞娘在急挫的鼓点下妖娆起舞,不远处几个人在为着团聚举杯欢庆,隔壁的女孩儿在情人的注视下浅笑嫣然,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的欢愉。

童自佳却觉心一寸一寸都逐渐变成了灰。 

 一直以来,把太多的喜悦和希望都赋予这次云南之行。 

 可蓦然回首处,原来并没有人在这里等候,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烈而凉的酒一杯又一杯,喝到看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月朦胧鸟朦胧。 

恍惚间想起很多以前柳勇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却无比清晰的浮现起来。 

 每一句话都就着那些冰得彻骨的酒,化做一把把刀,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捅进了她心里。

半晌,疼痛才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刀痕漫入全身,胸肺也被带得隐隐疼起来, 她慢慢的绻着身子,想缓解那样的疼痛,可一低头,眼泪却大滴大滴的跌落下来。 


自那天起,童自佳白天便在客栈的院落里发呆晒太阳,晚上便厮混在丽江的各式酒吧。

或随着酒吧里热烈的人群击木而歌,或躲在角落独自畅饮,面对陌生人的搭讪放纵一把的念头一升起,又被狠狠的压下去,哪怕输得再彻底,也不愿堕落至此。

 微醺的时候会独自离开,星疏月夜下提着凌乱的脚步随着人流把丽江的大小巷子踩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个早晨浑身滚烫起不来身,身体开始流血,她知晓不可能是生理期。 

 那一瞬,她竟隐隐的生出些欢喜来,要是死在这里也不错,那些难过的,高兴的,过去的,未来的,再也不用面对。 

 恍惚中好像给柳勇发了两条短信,又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 

 身体的疼痛与梦境里各种恐惧吞噬着她,她想尖叫,想呻吟,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又觉自己被双无形的手撕裂成碎片,柳勇在暗处静静的看着自己,那样冷,那样陌生,那样的遥不可及。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很小的声音叫了声:“小勇”,无边的黑暗里仿佛吞噬了一切,没有人应她。 

 童自佳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了,客栈老板整理房间发现异常赶快把她送到医院。 

 诊断结果是精神过度紧张、环境和气候改变、营养不良或代谢紊乱等影起的子宫出血。 

 客栈老板陪着医生站在童自佳的床头,询问下一些其他具体情况。 

童自佳忽然想起手机,慌乱的摸索,幸好被老板塞在枕头底下,拿起来。 

 他的一条短信,一排短短的字冷冷的立在屏幕的上端,好好保重,我很难过。 

 只有八个字,连一个询问的电话都没有来过。 

 沉默的关机,她听见了体内那种一寸一寸焚成灰的声音。 

 也就是这八个字了,那些曾经计划好的良辰美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死亡。 

 她爱的那个人,真的已经放下了。 

 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头,无论她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他说,有我在,不要难过。 他说,我不会让你放弃的。 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争取。 

 他说,无论多难,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开。 他说,………… 

 她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又一滴,滴下的时候好像很慢,好像又忽然快起来,快到让她心慌。

 她直直的盯着,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她努力的想要把这滴滴答答的小东西数清楚。 

 一滴两滴,三滴……又记不得数到几滴了,她又从头开始数,一滴,两滴…… 

 冰凉的药水一滴滴的滴进静脉,沿着她的手,滴进心里,药水真冰凉阿,不然怎么感觉心都开始结冰了。 

 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着病床上的童自佳,苍白着脸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睛直直的盯着点滴。 

 以为她是在害怕,走近了低声安慰她,输液完了要做一个细致的检查,怕你这是别的病状的征兆。 

 可发现,她根本听不到说话,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点滴,再细看,眼睛里又是那么空洞,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死寂荒芜的眼睛背后,透出的是比最漆黑的黑夜更黑暗的伤痛。 


 后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童自佳坐在昆明机场的候机厅给柳勇一条短信。 

 我说过,会在云南等你十天,对你说的最后一个承诺也完成了。 我们,也结束了。 柳勇,再见。 

 信息发送成功。 她静静的看着几个字,关机,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一片静默的漆黑。 


 曾经,她以为,她的一生终将在无尽的灰色里度过。 

 他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来握着她,把她带到云端。 

 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起码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信任,依靠。 

 她以为,他是上天赐予她的一把宝刀,在她以为得到了如此的宝物而欣喜时,这把刀却狠狠的刺入她的心窝。 

 看似温柔却很致命的一刀, 留给她的,却是一道终其一生永不能痊愈的伤疤。

 永远横在她胸口,冷冷嘲笑这不堪的结局。 

 而一路走来的过往,所经历的那些温柔缠绵,象是飘在流水上的一盏浮灯,再盈光璀璨再惊心动魄,终究都会消散在这如水的年华里。

最终化成灰,化做烟,再也寻不着一点痕迹…… 又起风了。 

 童自佳提着行李缓缓走向那长长的甬道。 

 清冷的寒风中,她消瘦的身影有几分瑟瑟。 黑夜的远处,还有更长更暗的路等着她。 

 这一生是这样的漫长,可仿佛,又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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