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若凝

1。 我坐在蒲团上，对着墙上的梅花图恨恨的说。 不练不练，我就是不要练！ 一招花郎突结，我练了足足三个月，还未达到祖父的要求：要在顷刻间招式有七种变化。 他一怒之下，把我关进厢房面壁静坐。 我已经十五岁了，时常怀疑，我们林家一世英名会毁在我手里。 他的一身绝世武功我学了十年也没学到一层，可，他留下来的医书，我却看得烂熟于心。 晚上祖父来看我，一灯如豆，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了。 仙儿，你爹娘过世的早，我们林家一身武学只能传给你。可是你的聪颖都放在那些医书上来了，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啊。 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和担忧。 我低着头，刚才一腔的怒气化为乌有。 呐呐的说，爷爷，我……真的不行，能不能不要你我练武？ 他摸摸我的头发，仙儿，爷爷不能保护你一辈子的。 我笑着说，我一辈子陪着你在凤羽寨，这里人都很好，不会欺负仙儿的。 爷爷没有回答，对着我叹了口气。 我看着心里难过，如果娘还在就好了，一定不会你仙儿练武的。 沉默了许久，祖父开口了。 仙儿，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抬头，真的？ 真的。 我站起来搂在祖父的脖子，笑着说，爷爷，我好高兴啊！ 2。 自那以后，我不在偷摸的看那些医书。 开始正经的研究用药配方，短短一年，周围的村民已经开始找我看病了。 我所有的聪颖在医术上有惊人的天赋，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凤羽寨附近的村民都知道老侠客的孙女玉仙。 天气好的时候会上山采药，平日就和祖父品茗下棋。 我安于这样的生活，从未想过未来会有什么改变，直到遇到乔生。 那是一个日虚风暖，草长莺飞的日子。 我背着药篓上山采药，一路竟然不觉的走到了山巅。 低头找一种罕见的药材，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决。 别动！我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我身子一僵，一条蛇在我的三步以外，剑光一闪，它被劈成了两截。 转身，看到了一个面目俊朗青年男人，月白的衣衫，一丝掩不住的狂傲隐隐飞动。 他和凤羽寨的那些青年完全不同，我脸涨红起来，火辣辣的红到了耳根。 他开口，自己上山该小心点才是。声音从容不迫。 我心慌意乱，只觉脸色火辣辣的发烫，抬头想说感谢的话。 却看到他眼眸淡然地掠过，有种凌然绝世的高贵。 低头看着自己的粗布钗裙，如此和他搭讪，我自形惭愧。 身子微微一欠，表示谢意，迅速转身离开了。 3。 这样的相遇，只是一瞬，他的身影便长久的伫于我内心。 无数次在内心里后悔，如果那一日，我们说话了，会不会还是这般擦身而过？ 这个问题在心里流转千回也没有得到答案。 我和他，也许此身注定只有那惊虹一瞥的瞬间。 数月以后进入寒冬。祖父出门云游四海，剩下我一人在凤羽寨。 我无事便上山收集红梅，用坛密封于雪地里，等开春拿出来泡茶，便有久久散不去的香味。 习惯把红梅藏于梅花树下，这样能够吸取梅树的精髓。 这日的积雪很深，我慢慢的挖开积雪，忽然手下有异样的感觉。 天啊，是一个男人，来不及看是什么人，救命要紧。 搭了他的脉，脉象微弱混乱，显然是练武走火导致的。 拂开他搭在脸庞的头发，他脸色乌青，我心中一击，这不是那日遇到的那个后生吗？ 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找了人帮忙，把他抬回了凤羽寨。 一阵的手忙脚乱，终于把他安置躺下。 我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仅仅见过一次的男人。 他轻轻蹙眉，面色苍白如清凉明月。心疼的感觉在这个夜静默滋长。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夜色已深浓如墨，房间里微微的蜡烛发出苍白的光。 我揉揉眼睛，从一堆医书里抬起了头。 他的病不轻，全身没有一点意识，这样的病例要想恢复，极难。 所有的药都喂不下去，看着他苍白没有意思血色的脸，我下了决心。 把药含在嘴里，对着他的嘴，把药渡进去。只是短短几分钟，却心如擂鼓。 贴近他脸庞的一瞬间，我此身，就认定了他，他将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4。 以后的时间，我每天给他洗脸梳头，喂药施针，他对我而言，象至亲一样的熟悉。 如此这般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半月，他的脸色开始有了红润。只是还没苏醒。 一日，我在门口屋角小炉上“剥剥”地熬着一砂锅汤药。 忽然听到身后有个沙哑的声音，姑娘。 我手一颤，听见他的声音，尽管轻微，在我耳里无意于是上天的福音。 立刻走过去，喜悦盈满整个眼眶，泪光一闪，握着他的手，眼泪随之而下，喜极而哭的眼泪。 他轻轻伸手为我拭泪，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手心，泪水漫延。 他叫乔生。家住南部蟾洲，此番是为了在山上苦练绝学，走火入魔，幸而遇到了我。 我们仿佛上辈子就相识，已经埋藏了一世的情，此刻才相遇。 他身子暂时还不能恢复，我每日给他煎药施针。 凤羽寨里自有了他，便觉四处春光明媚，乔生拂筝，我伴舞。乔生做画，我研墨。乔生吟诗，我执扇。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一生的幸福，从此喜乐安康。 可不知为何，他眼睛里总在刻意的隐忍。 从他的眼睛里，我知道他是有我的，但是他为何从不说。 一日，我忍不住，乔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沉默凝视我，半晌问我，仙儿，那日我们在山上第一次遇到，为什么会擦身而过？ 我微笑，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老天爷还是把你送到了我身边啊。 他眼睛里掠过一丝黯然，来不及了，在来这里的前一天，我已经订下了亲事。 笑容凝结在我的脸上，声音微颤，一天，我晚了一天，是真的吗？ 话音一落，眼泪忍不住脱眶而出。 他走上前，紧紧拥抱我，把头埋在我的发间，仙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轻轻的问，你是喜欢她的吗？他声音哽咽，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是。 我忍不住开始发抖，浑身发冷，乔生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半晌，他握着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 仙儿，你给我三月时间，我回去说服双亲，然后来娶你过门。 我看着他的，目光坚定，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 我含着眼泪笑了。 那一夜，乔生留在我房里没有离开。 5。 我把乔生送出凤羽寨。 他频频回头，仙儿，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我立于村口的桃树下郑重点头，微笑着向他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我的视线。 乔生走后，我便拾起女红，开始准备嫁衣。 针起针落，鸳鸯戏水，花开并蒂。 哼着小曲亲手纹绣我的嫁衣，细细密密的纠结着我的喜悦。 一转眼，乔生已经离开数月，于我而言，如同数年，嫁衣早已绣完，可却还是未见他的消息。 我摸摸已经不在轻盈的腰，小家伙已经等不得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更加担忧，我要去见他，收拾好行囊，我起身去往南部蟾洲。 这里比凤羽寨大上数倍，歌舞升平，人潮如织。 我向看城门的大哥打听乔生的名字，他怀疑的上下打量我。 你是谁？ 我不解这里的人的不友善，不敢冒昧，回答，我是他的亲戚。 他一听，脸上立刻换上献媚的笑，你找乔公子啊，我带你去。 我摇头，不用，告诉我在哪儿就好。 他说，连乔尚书府你都不知道吗，你往全城最气派的房子走就是了。 我道谢离开。 一路忐忑不安，从未想过乔生是官宦子弟，他的家容得下我这样的媳妇么？ 恍惚的想着，不知不觉间，被挤入一群人中，满目皆是红灯锦彩，我惊奇，怎么这么多人？ 路旁有行人告诉我，你不知道，今天乔尚书娶媳妇。 我抬头，高大的红漆大门，门口放着两个轩昂的石狮子，脖子上挂着红稠，连冷冰冰的石头都沾染着喜气。 匾牌上大大的写着两个字：乔府。 乔府，不是乔生家吗？我开始没来由的心慌。 抓住边上一个人的袖口问，乔家有几个公子？ 几个？当然就一个，这次娶了州长的女儿，可谓是门当户对啊。 他结婚了，乔生今日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娶了另外一个女子。 我一阵眩晕，小腹传来轻微的痛，我赶快扶住路边的大树，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孩子，爹不要你和娘了。 行人诧异的打量我，我一伸手摸，一脸细细密密的泪。 6。 内心里无数个疑问没有答案，我不甘心。 晚上，穿上夜行衣，即使我没有得到家传绝学，乔府大院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如履平地。 今日是他新婚，我轻而易举的找到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楼阁。 我伫立窗前，心乱如麻。 屋内还在有微光，看样子，一对新人尚未安歇。 伸出手指轻轻的在窗前戳个小洞，新娘的盖头尚未揭开，她一身红色锦缎端坐在床前。 而乔生，却守执一卷书坐在灯下，眉头轻皱。屋内，丝毫没有春光绮丽的景象。 我侧身走了三步飞身下楼，我知道，以乔生的功力，一定能够听到。 果然，我飞到荷花池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仙儿，是你吗？声音低沉嘶哑。 我身子一震，缓缓转身，月色下，他一身崭新的红衣服在月光下尤为刺眼。 我冷冷一笑，恭喜了，乔少爷。 他一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是没说，沉默一下，仙儿，我对不住你。 我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许在他面前哭，眼睛里的水雾还是不争气的升起。 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这泪光一起吸进去。 别说对不住，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高攀您了。我神色冷峻。 仙儿，是我对不住你，求求你不要这样说。 那我该如何呢，恭喜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吗。我仰天长笑，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凄楚悲凉。 他声音低低的传过来，透出无尽的疲倦和无奈，我回家以后要父母帮我退婚，为此绝食。 后来传入她父亲的耳朵里，她父亲恼羞成怒，在朝廷为难我父亲，父亲被关入了大牢。 岳父说，只要婚事办得风光体面，他就有办法救我爹出来。 我是乔家唯一的儿子，我能够如何？告诉我，仙儿，我能如何？ 他的声音矛盾纠结，我抬头看他，月色下，一脸倦容，红了眼眶。 看着这个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他就在咫尺，可我不能投入他的怀里。 他无助的看着我，喃喃的说，仙儿，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为什么不在一起，为什么啊？ 我在救了他的前一天，他才应允了那门亲事。 一天，我只晚了一天，这一天，一辈子都晚了。 眼泪缓缓地落下来，我听到泪水落下来的声音，细微的，一点点顺着面颊下跌。 命运如此作弄我，不怪乔生，只怪我晚了一天。 我们相对凝视，内心辗转。曾经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便明晰彼此。 可现在之间隔着的，竟是千万重山。 7。 我听到了四周有轻微的脚步声围了过来。 呵，乔府怎么可能没有几个武林高手驻扎呢。 乔生低喝：谁？ 立刻有人回答，姑爷，小姐担心您，让我等来看看是否有刺客。 那人又紧接一句，老爷还在大狱，此刻，您再不能有丝毫闪失了。 乔生一震，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懂。 我高声道，乔少爷，你三年前打伤了我，我是来寻仇的。 立刻跃上来两人，姑爷，你退下，我们来料理。 乔生制止，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不想沾上血腥，你走吧。 我看到他眼睛里的焦急。 不行，姑爷，不斩草除根难免留下祸害！ 说完，他提剑跃起，我扬起刀隔开他的剑锋。 乔老爷是乔生的软肋，为了他父亲，他别无选择。 我后悔没有听祖父的话，没有好好的练武，我吃力的招架。 左臂一阵刺痛，血流下来，不挣扎了，不挣扎了，死在他跟前也好。 这个念头一升起，面如死灰，刀立刻落在地上。 忽然，一股极强的劲风携着暗器飞了过来。 两人一声惨叫，倒下了。 一个灰色的人影飘进来：仙儿，我们该回家了。 爷爷……。我鼻子一酸，泪落下。 傻孩子，走吧。 爷爷上前扶着我，乔生在身后叫我，仙儿。 我转身，乔生的眼睛里无数眷恋，爷爷身上的 杀 气 无声无息弥漫过来。 一抬头，看到爷爷眼睛里的恨意，心一惊，撕声喊，乔生，快走。 来不及了，无形的刀光如洪荒大水，刀光如银河倒泻。 我认得这是林家刀法里最霸道的一招，银河倾泻。 没有退路了，立刻跃起，挡在乔生面前。 仙儿！ 仙儿……。 我听到爷爷和乔生同时呼唤。但，来不及了，刀已出手，走不了回头路。 胸口一凉，我的身子飘飘倒下，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轻得象一瓣枯花，一片薄纸。 鲜血如散了一地的红梅，无比绚丽。 乔生抱着我，一脸的泪，我用尽了力气抬起手碰到他的面颊，不要哭。 小腹剧烈的疼痛，我的孩子，是娘没保护好你。一滴泪从眼角流下。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嘶哑，仙儿，你不要死，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爷爷赶紧放了一粒药在我嘴里，一股暖流融入全身。 乔生紧紧的抱着我，我用力的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好好的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忘了仙儿。 他声音呜咽，我不，你不要离开我。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泪是滚烫的。 我好冷，抱紧我……。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 慢慢的阖下眼睛，好累好沉，乔生的声音越来越远……。 恍惚的，脑子里浮现出乔生在凤羽寨教我酿酒，我们一起收集荷叶上的露珠，他微笑着唤我仙儿。 这些如梦一般的短暂时光，都在这深沉的漆黑夜里化作残梦的片段，支离破碎。 再也，再也无从挽留……。 后记： 三年后的凤羽寨。 又是一个秋日，枫叶红了，有两个人坐在树下对弈。 仙儿，你又输了。爷爷眉开眼笑。 是的，爷爷，仙儿不长进。 已经进步了，不是那个小丫头仙儿，你现在是医术高明的玉仙。 我垂下眼睛，仙儿还是那个仙儿，没有任何改变。 当日我给你吃的龟息丸，让你没有了脉息，乔生以为你死了，你恨爷爷吗？ 我摇头，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不再有惦记，终究会把我忘记的。 爷爷看着我，仙儿，已经三年了，你应该放下了。 我站起来，眺望南部蟾洲的方向，据闻，乔生今年双喜临门，升了官又添了子。 此去必将青云直上，前途一片辉煌。 我喃喃的说，都是宿命，一天，晚了一天，便错过了一生。 午夜。 我开窗，又是一个月色如勾的夜。 耳边传来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低鸣呜咽，此起彼伏。 这条江，会沿着这里流向乔生那里，我凝望远方，低低的轻声问，乔生，你可还记得凤羽寨里那个叫玉仙的女子？ 晚风起，夜已凉。悠悠的叹一口气，关窗。 提笔写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PS：玉仙是千年里的一个NPC，英姿飒爽。 曾经想过，把游戏里的NPC都写成故事，到底工程浩大，这篇也算是滥竽充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