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若凝

认识S是在医生办公室门口。 她比我矮，穿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黑色的带帽外套。 束着一个马尾，皮肤是浅褐色的，嘴角有一粒小小的痣。 谈不上漂亮，因为她那样的五官永远和妩媚妖娆无关。 她的明朗里带着一些坚韧。 起码，最初她给我了这样的感受。 我两站靠着墙站在门的两边。 她双手揣在口袋里，我把手缩进袖口。 我们都在等里面的人出来进去和医生谈话。 当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我两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抢着推门。 我先开口，你先进去吧。 她看了我一眼，扯了下嘴角，算是抱歉的笑笑，好。 没有多余的话，我觉得她不是矫情的人。 我沿着走廊来回的走。 看到她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 我侧身看着她匆忙的进了病房，知道她在我隔壁。 姨姨不喜欢和陌生人太接近。 每次洗脸擦手我都宁可自己动手。 晚上她总赶我回家，我知道她是怕我累。 我笑着说，我两是一个组织的不是，我住院你不每天在么。 她念叨着我要上课等等。 我骗她，要放假了，都自己复习呢。 我心里是害怕的，总是怕这么陪她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了。 她的左手长时间的输液，已经肿得手背发亮了。 医院里的床总是有一股药水味。 即使换了家里的床单被子，那股味道还是散不去。 在MP3里拷了些小说，打发着睡不着的夜。 那一晚，是听见走廊上急促混乱的脚步声走出房间的。 披着衣服看见医生护士冲进隔壁病房。 房间里传来叫声和哭声。 小护士跑动的脚步声。 看时间，凌晨三点。 心里很压抑，抱着作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走廊上空荡荡的，天花板很低。 拿起笔的时候才发现手冻僵了。 抱着书发呆的时候，S无声无息的坐在我边上。 她在口袋里细簌的摸出烟。 递了过来。要不？ 声音沙哑。 我沉默的拿了一支。 她点了把火机传过来。 我打了几次也没打着，她接过去，啪一声，火光燃过来。 我极少抽烟，倒也没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拿出面纸擦擦鼻子，问我，你妈妈生病？ 嗯，差不多是妈妈。 她没追问，我外婆直肠癌。 她接着说，拖不了几天了。 我没说话，默默的抽烟。 她一直半昏迷，不能吃东西，差不多不能说话，不能动。 声音哽咽，眼泪密密麻麻的掉下来。 后来。 我们常遇到。 电梯，走廊上。 我去看过几次，那个老人的身上插着很多管子。 就靠那些液体维持生命。 S比我小两岁。 身上有着城市年轻女孩儿没有的那种耐性和细心。 每次去，她都在忙。 用温水给老人洗脸，按摩，梳头，温和的在她耳朵边说话。 外婆，你要喝一点点水哦，你该渴了吧。 我帮你梳头好不好，你一直喜欢整齐的。 今天医生说你有进步哦，我们要回家过年的。 除了她以外，她家亲戚很多。 不大的病房里，来人川流不息。 有时候在我这边都能听到她那边说话的声音。 有一夜，竟然传出打扑克的笑声。 有一天。 在电梯里遇到。她明显的瘦了一圈。 我提醒她，你天天熬夜，找人换换你吧。 她回答，我不放心别人。 想起她家那些亲戚，我没说话。 后来，我们有过几次都是半夜坐在走廊小声说话。 偶尔我陪她抽一支烟。 有一次我问她，如果外婆一直这样。你能坚持多久。 她说，没想过，我很害怕她死，只要她还能呼吸，我宁愿这么累。 后来她问我。你想过你姨姨死了是什么感受吗。 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没回答。 她说，当一个能够呼吸温暖的身体，变成一罐冷冰冰的骨灰。 再也看不到，摸不着。永远。 写到这里。 难过。 不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