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若凝

一。 天下第一门。 每三年一次的天下第一门争霸赛今天在鸢都镇上举行。 鸢都是江南的一个小镇，环山绕水，风景秀丽，每逢秋天，满山的枫叶，一片火红。 各个门派都派来高手聚集此地，其中不乏英气逼人的少年侠客与明目皓齿的巾帼红粉。 除了江湖中比较大的，如天地门，镇天门等等。 半年前“神之镜”一派神秘出现在中原，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一时间，名声如潮。 这一次，江湖传闻这次神之镜可能独占鳌头。 镇外有座山，有冷洌的清泉。 这天，江南带着师弟阿剑阿滔在山上修炼完毕，坐在山泉边休息。 忽然一个红影携着劲风飞来，带着力道，却有不足以伤人。 江南回腕接来，原来是一枝红叶。 树林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嗓音清脆似银铃。 “凝，这里有两个青年侠客呢，咱俩一人一个分了吧。" 好啊。另一个声音淡淡柔柔的回答。 江南眼睛一花，枫林里走出两个少女。 一个身材挺拔，穿一身红色劲装，红色麂皮短靴，鹅蛋脸上一双星瞳闪出点点狡婕，笑容如满山的红叶般璀璨。 另一个消瘦的影子云淡风清地步出树林，长发如缎，衣白如雪，如一束月光，清寒出尘。 久居塞外，骤然出现的两个少女让他们轻微的惊愕。 红衣少女瞄了一下他们长衫外的门派名称——神之境，转头对白衣少女眨了眨眼。 凝，以后我要有门派，就叫神之经经。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好啊。 那你的门叫神之病病吧。 笑声渐渐远去，江南揉了揉眼睛。 怀疑这不过是个幻觉，可那一缕冷沁心腑的幽香分明还在空气里流动。 今年的武林大会，还是由本届武林盟主莫信廷来主持。 莫家是武林世家，家传一柄雪绮宝剑配上玉箫剑法，据说老莫可以在一招之类挽出40朵剑花，不惑之年担当盟主这一职也属众望所归。 今年莫信廷带来的两个女儿也成为这次大会的焦点。 大女儿莫赤炼，二女儿莫青凝。 据说长女赤炼得到家传玉箫剑法的真传，美貌与爽朗的性格并存. 年级尚轻已成为莫信廷的得意助手，次女青凝自幼体弱，七岁便拜了水月庵慧安师太为师，年纪不大，在江湖已有素手观音的美誉。 也是那天江南才知道，赤炼青凝就是在枫林那里遇到的那两个少女。 七天比武下来，莫信廷的“镇东门”实力雄厚，经验丰富，毫不意外的得到了天下第一门的称号。 而神之境，门下十个黑衣少年，虽武功诡异高深莫测，因配合经验欠缺，屈居第二。 智通大师金口预言，三年以后的天下第一门，可能易主神之境。 大会最后一天，众人齐齐聚会练武场，单人切磋，只为了增进门派之间的感情，也是展示个人实力的时候。 神之境之所以没得到天下第一门，实属配合经验不够，在门派对战中才会实力低于莫信廷的镇东门，在最后的赛场上，那几个黑衣少年已经力挫镇东的几个高手。 赤炼看着帮主江南在台下冷冷的看着赛场，一丝掩不住的狂傲隐隐飞动。 她转过头去悄悄在青凝耳边说，我要挑战那个江南。 青凝微笑，你小心被从台上摔下来。 哈哈，小看我们家的雪绮宝剑了吧。 说完纵身跃上台，远远对着神之境的台，两手一鞠，可否请江帮主赐教。 众人眼光刷刷望着这个黑衣青年，只见他眼眸淡然地掠过，有种凌然绝世的高贵，慢慢走上台。 赤炼抱拳，请。 蓦然间眼前红影闪闪，一线冷香剑尖般直迫江南面门。 他鹞子般翩然而退，红影如风逐浪，仍在他眼前半尺处，嘶嘶破空声中，玉箫剑法的冷洌逼身而来。 如火的红影如墨的黑影交错着，剑光如冷电，杀气如寒流。嗤嗤嗤嗤，枝折柯摇；刷刷刷刷，目惊神驰…… 终于，激斗戛然而止，江南和赤炼远隔三步，两人神色莫测。 江南一拱手，小可学艺不精，多谢莫姑娘赐教。 一直关注的青凝有些惊骇，江南武功深不可测，如妖如魅的身法，凌厉奇异的招式，交手明显的感到他并未尽全力。 而赤炼已经疲于应付，再下去，百招之内，必败无疑。 赤炼忽然展颜一笑，如不是江帮主手下留情，赤炼早不是对手。 她一直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女子，双手抱拳，飞身下台。 二， 莫府的长亭，水榭，回廊，并无镶金嵌玉，只是掩着翠竹几杆，映着清泉悠悠，明净清雅。 赤炼在白檀阁托着下巴看青凝在摆弄她那些瓶瓶罐罐。 她一直没耐心弄这些东西，实在琐碎的要命。 一粒丹药需要几十味不同的药材。 青凝却可以对数百种丹药的配制了如指掌。 父亲说过，自己就是太过浮躁，不然，玉箫剑法还应该更上一层。 凝，今天你要配制多少药啊？ 青凝放下手里的药材，放了一粒清心丸在檀香炉里。 怎了？想东哥了？ 她看着赤炼，眼睛里带着一点诡笑。 死丫头，你又取笑我。 赤炼远远的抛出一个青瓷小药瓶。 赤炼在一年前就许配给大师兄杜尚东，他是莫信廷的开门弟子，自小和赤炼青凝一起长大，去年已经是朝廷的四品武官，公务繁忙，所谓青年得志莫过于此。 青凝接过瓶子放在几上，笑着说，等明年你就可以成亲啦，就治好了你的相思病啦。 那我嫁了你不寂寞死？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你到底要嫁个怎样的呢？ 赤炼咬着一颗红枣悠悠的说。 我么？别操心我了，最近血煞又开始活跃了，父亲为这事焦头烂额了，你还是多想想这个吧。 血煞是江湖第一邪教，盘踞中原多年，实力雄厚，一直无法彻底剪除。 已经成为武林的一块心病了。 赤炼说，东哥来信说，再这么下午朝廷也要干涉此事了。 那有什么打算？ 父亲已经上京去商议此事了，昨天飞鸽传书说，可能要在各大门派组织一个秘门，齐心剿灭血煞。 三天以后，莫信廷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迅速组织了一个秘门，要彻底的把血煞连根拔起，这一次青凝随之出击，她的医术让莫信廷十分放心。 三 奇崖谷。 地势险峻，奇峰突兀，怪石嶙峋。 难怪血煞的总坛设在这里。 秘门驻扎在离奇崖谷十里的山上。 各门有自己的帐篷，晚上有行动，盟主下令，不许燃烧烛火。 青凝送赤炼出帐篷，拿出一个乌木瓶子放在赤炼手心里。 这是我刚配出来的聚力丹，吃下午可以让体内功力迅速提高三层。 啊，你终于配置出来了？ 赤炼知道这是慧安师太一直未完成的秘方，没想到青凝配了出来。 嗯，不过此药配置很繁复，而且药材珍贵，到现在也才配了三粒。这一粒你收好。 赤炼笑，那我多杀几个血煞的人来建功了来报答你可好？ 青凝忧心忡忡的看着赤炼，千万小心，不容大意。 知道了啦，还没看你出嫁，我不会有事的。 队伍全部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垂手肃立在门口。 青凝却一眼看见队伍中傲然淡定的江南站在最后，即使装束一样，也能远远一眼看见，所谓人秀于群。 青凝悄悄的走进站在他身侧，轻声说，请——照顾赤炼。 不知何故，每次看见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很安定。 他侧头看着这个纤弱的白衣少女，眉尖隐约的担忧，郑重的点头，放心，赤炼会安全回来。 青凝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坚定，那个一直提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江南看见她凝视他，彼此眼神交汇，所有的语言都只有两个字，珍重。 进入奇崖谷队伍分成六队。 原本安排在后路进攻的赤炼想试试青凝的聚力丹，强烈的要求和神之境的人一起做前锋主攻。 江南带着手下七个人象豹子一样的走进奇崖谷，赤炼看他们的配合，事隔几月，突飞猛进的进步。 进入山里，远远的看见了总坛的烛火。 江南举手，全部肃立。 八个人分成四组，赤炼和江南一组攻西面。 赤炼尾随江南慢慢靠近西边大院。 庭院里静极，唯有一片枯叶晃悠着无风而落。 正厅屋檐上的积雪吐着幽白的寒光，雕花木门半敞着，望进去唯见阴沉沉的高椅、几案，以及一幅似欲穿破朦胧而来的虎啸图。 忽然间，虎啸图上有光点一闪，光点很快变大变亮，斑斓猛虎迅即被烟雾吞没。 正厅竟似莫名其妙地失火了！ 江南不能不感到诧异。紧接着，让他更感诧异的事发生了——正厅大门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便袍，三绺乌须，白净面皮，形貌儒雅，正是血煞副帮主龙成安。他右手握一支微窜火苗的松油火把，厅中的火竟是他亲手所放。 后面跟着四个人，他们一身黑衣，头上裹了布，脸上只露出双凶狠的眼，凌厉如狼似虎。 江南明白中计了。 他两眼鹰隼般盯住龙成安，面寒如水，不发一言。 龙成安微笑道：久候你们了。 她并没有退缩，抬头与他对视。 咬着牙，决不能露出半分怯意，虽然她的眸子已深黑如玄洞，千年未化的凝墨里埋住银箭，略一闪动，寒光刺人心脾。 赤炼看着就要拔剑冲向前，江南横手一栏。 龙成安说，今天看来有幸见识莫家的玉箫剑法了，是不是，莫大小姐。 手一挥，后面四人分别成两组扑向赤炼和江南。 赤炼暗叫不好，展开玉箫剑法纵身上前，软剑如灵蛇舞动，马上又翻腕回手，这次直奔对方下盘，削金切玉的一泓秋水宝器，干脆淋漓地斩向对方。 白烟由门中涌出，烟雾中火光闪动。 江南已经看不清楚赤炼那边的情况，不管这是否陷阱，答应过青凝要好好保护赤炼。 他掣剑在手，剑光快如流星般奔射而出。对方猝不及防，待他于电光石火之间宝剑柔如灵蛇，舔向他粗短的脖颈。 大厅中的烟雾更浓了，赤炼觉得呼吸困难，只听见兵刃交错的叮当声，慌急中踢翻了三只炭盆。一间屋中怎会接连烧上三只炭盆？ 难道她看到的烟雾中的火光不过是这三只炭盆发出的？ 事实上，大厅中根本便未失火？她头脑中灵光一闪，迅即便如充满了烟雾般浑沌。她挣扎着抢到门边，“咕咚”一声向外倒下。 四 赤炼头痛欲裂地醒来，眼前模模糊糊地难以视物。 疼痛中，记忆一点点回到脑子里，这时她已明白过来。 已经成了阶下囚？赤炼嗖一下坐起来。 这不是自己房间么？ 你没事，只是中了迷香，休息一阵日子就好了。 青凝端着一碗药走进来。 那我怎么回来的？ 这次我们遭了伏击，很多人受伤，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江南把你救出来的。 那他呢？ 不是一起的么？他没中毒？ 他重伤，还在昏迷。 赤炼抓住青凝的手，凝，怎么办啊。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救救他啊。 青凝安抚她，你别着急，他还知道痛已经好转了。 几个丫头忙着煎药，尽皆神色紧张无比。 青凝把赤炼安顿好，坐在江南的床头。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夜色已深浓如墨，房间里微微的蜡烛发出苍白的光。 昏睡中，他轻轻蹙眉，面色苍白如清凉明月。 青凝眼底有点湿润，心疼的感觉静默滋长。 如果不是自己拜托他照顾赤炼，他会如此么？ 自己的担心仅仅是对他的感激吗？ 怔怔看着苍白如死的江南，紊乱的心情纠缠为一片迷茫，为什么会单单把赤炼交给他 为什么看见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立刻笃定无比，难道心里早就有了他的影子？ 江南幽幽的醒来，记得大厅里的迷眼，闭着一口气逼退那敌人人，背着赤炼翻身跃起的时候，背后一箭穿心，伤处鲜血喷溅而出。他提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营地立刻撑不下去，不省人事。 睁眼看自己已置身于一间干净雅洁的房内，身上盖的素色棉被尚是新的，床尾旺旺的烧着一盆木炭，门口屋角小炉上“剥剥”地熬着一砂锅汤药，一袭白衣的青凝正弯腰调弄。 莫姑娘。 江南声音有点沙哑。 青凝手一颤，听见江南的呼唤。尽管轻微，在她耳里无意于是上天的福音。 她立刻走过去，喜悦盈满整个眼眶，泪光一闪，握着他的手，眼泪随之而下，喜极而哭的眼泪。 江南轻轻伸手为她拭泪，心痛纠结。 青凝再忍不住，伏在江南的手心，泪水漫延。 答应我，再也不许有下一次。 五 六个月以后。 莫家大院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美酒如倾，红烛艳烈。 今天是莫家二小姐的订婚筵席。 整个大厅每一寸地面都铺上了厚厚一层金合欢的花瓣－－据说这是神之镜坐下列为兄弟为帮主订婚送来的礼物。 此时正值寒冬，万物凋零，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里找来如此繁盛的金合欢。 后院，青凝居住的白檀阁。 赤炼在手忙脚乱的把丫头们指挥得团团转。 如意，快给我拿二小姐的那对珠钗来，还有还有，江帮主的聘礼里有个藏玉镯子也给我拿来。 青凝对着镜子微笑，我订婚你就这样了，你结婚不知道你乱成什么样呢？ 赤炼细心的拿着钗子插进她如墨的秀发上。 那可不一样，我这个妹夫是顶好顶好的，我开心呢。 赶紧让东哥也娶了你啊，他也是个顶好的师兄呢。 他啊，朝廷里的事情多得让他没时间娶我啦。 他说起码让我做二品夫人。 青凝隐隐的担心，大师兄尚东一直有很大的野心。一直想做在朝廷有所作为。 那是个钩心斗角的地方，伴君如伴虎。甩甩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呢。 笑着对赤炼说，那估计你都老太婆了。 哈哈哈哈。 这次订婚并没大动干戈，只请了家中的亲戚和神之镜的列位师兄弟。 莫信廷没有一点官架子，彬彬有礼，亲切随和，令人如沐春风。 作为莫家的未来大女婿，杜尚东也回来了。 美酒，佳肴，戏谑，欢笑…… 酒席散了，青凝和江南在园中的亭子里赏雪，围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子，炭炉上温着一壶酒。 月光朗朗，照得院子里一片清凉。满天大雪悠悠洒落，一片祥和。 江南看着身边这娟好的侧影，那美绝人寰的纤手，这幸福来得太快，他常常害怕这是个美丽的梦境，这纤弱的少女将是他的妻子。想起她在半年中衣不解带的照料，他的眼眶中忽有热泪涌出。 他双手绕上她的肩，青凝轻轻靠着他，他沉浸在她身上清淡的冷香里，这一个拥抱，温暖缱绻。 他会竭尽所能的给予她毕生的幸福。 六 杜尚东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青凝的订婚。 还有就是上次血煞的事情让龙颜大怒，他已经在皇上面前力保四十日内铲除血煞。 这天，他和莫信廷，江南在书房里已经商议了一天如何计划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由神之境的人虽然人数不多，不过胜在各人实力雄厚，配合默契，这一年来江湖声誉如日中天，这次由他们做主力攻打血煞，其余门派集中力量第二天挺近，一举歼灭血煞。 最后莫信廷说，阿南，你现在也是我女婿了。 我想借这次机会给你建立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我也老了，这次如果成功，下一次武林盟主非你莫属，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啊。 武林盟主，这个称呼会让青凝幸福吗？ 江南在心里问，是的，我说过会给予她毕生的幸福。 到了出发的日子，江南看见一身白衣的青凝裹在一袭纯黑的大衣里，映得面容有些憔悴苍白，明白她的担心。 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彻骨的冰凉。 带着淡定的微笑，别担心我呢，昨天父亲还把你炼的聚力丹给了我10粒，可以维持两个时辰，功力提高了三层，谁奈何我？ 她抬着头看着他，幽幽的说，你记得，答应我的，要给我一生的幸福。 江南闪过一丝痛切的怜惜，默默上前轻轻的抱了抱她。 他的怀抱却温暖一如春天，他微笑在她耳边，乖乖的等我回家。 侧身上马，狂雪凌乱，怒马神俊，队伍离开。 七 二十日后的一个正午。 只见莫家二小姐疯了似的冲进莫信廷的书房。 脸色苍白如纸，泪痕交错。看见正在和他说话的杜尚东。 摇着莫信廷的肩，爹，你告诉我，是不是江南出事了？ 杜尚东扶着青凝坐下，妹妹别激动，听我和你慢慢说。 莫信廷制止尚东，长痛不如短痛，实话告诉她，断了她的念头。 看着青凝急切的眼睛，细细的告诉她。 这次行动，神之境大大的打击了血煞的元气。 等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已经全部毙命于总坛。 还好，在我们的及时补救下，血煞已经被彻底铲除了。 不过你别担心，没有找到江南的尸体，证明他可能还活着。 为什么？这不可能，血煞没有那么大实力。 青凝撕声说。 应该是中毒了。杜尚东看了一眼莫信廷。 更不可能，你给过江南十粒聚力丹，我配置的药我知道，它不单能提高功力，还可以在十二个时辰里百毒不侵。 尸体呢，我要亲自看看是什么样的毒。 杜尚东看着一向淡泊的青凝眼睛里带着杀气。欲言又止的看着莫信廷，爹……。 莫信廷厉声说，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莫家儿女要识大局。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毁了莫家百年建立的基业。 莫信廷转身郑重的道：凝儿，我莫家祖上是一个受人欺凌的马夫，所谓的下等人，经过历代无数人的努力得到今天的地位。 莫信廷眼中光芒闪动，缓缓道：你以为你东哥在朝为官容易吗？上次血煞围剿失败，龙颜大怒，皇上身边的红人范未西告诉尚东，皇上已经有意给他这个机会了，如果成功，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办砸了，不单人头不保，连莫家数百口性命，也是被株连当中。 而且，上次我们中间的内奸一直没有查出来。 青凝愕然的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隐隐的感到了一种寒冷。彻骨的寒冷让她开始簌簌发抖。 这一次如果不让神之境去做这个替罪羊，江湖上就再也没有莫家了。 神之境在江湖的地位已经慢慢的威胁到了莫家，如果不剪除他们，下一次的盟主，就不会姓莫了。这一次，我在你给我的聚力丹里裹了沉香散。 沉香散……青凝忽然觉得眼前一层浓重的灰色袭来，压迫得她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散功药，吃了一个时辰以后开始散功，功力迅速下降，最后浑身无力。 难怪……难怪神之境会全军覆灭。 他凝视女儿骇然张大的眼睛，继续道：为父知你年纪轻，心地善良，有些地方一时想不通，因此事先没让你知道，不过，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为父相信你会明白过来。 为什么要让我和江南订婚？ 青凝慢慢抬起头，声音低沉嘶哑。 订婚是为了让他完全信任我，别担心，你还是个未嫁的莫家女儿。 莫信廷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十分满意。 一石二鸟，利用神之镜打击了血煞的元气，镇东门才可以一举歼灭血煞，而朝廷上，尚东也建了大功。 神之境全军覆灭，已经不能是成为后患。 原来一切都是阴谋，我只是为了骗取江南信任的一粒棋子，数十条人命就是毁在我的手里。 青凝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口来，鲜艳地溅在白衣上。 八 疼痛。 无处不在。 剧烈的痛楚似乎正在将身体撕裂，她努力地想清醒，却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赤炼焦急的看着床上昏迷了四天的青凝。 第七天，她醒来，看见床前憔悴的赤炼。 凝，你要坚强，东哥和父亲已经派人去找江南去了，他一定会活着来见你的。 是的，他会回来的，会回来讨这一笔血债的。青凝了解江南。 赤炼并不知情，怎么能告诉她，她的父亲和未来的夫婿身上背负着的这几十条冤魂。 以她的性格，会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 她别过头去，眼泪倾泻而下。 赤炼抱着青凝，失声痛哭，凝，我求求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好好的活着。 我活着，江南呢。他在哪里，是我亲手害了那个说要给我一生幸福的男人。 想起江南，心里犹如刺入一把宽而尖的长刀，直捣内脏，心被扭曲成一片，痛楚漫天的弥漫开来。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她一头冲进雨里，还在虚弱的身体跑了几步便跌倒在雨里，一时间似乎漫天的雪大雨都冷彻地跌落进心里，蚀骨的冷。 凝儿……雨水里响起莫信廷的声音，我这么做是为了莫家百年的基业，莫家上下六百于口的姓名难道抵不过神之境那几十个人吗？ 你若因此怀恨为父，你就站起来将爹杀了，爹决不怪你！ 青凝慢慢抬头，父亲撑着青油纸伞，清癯庄严的面容在伞的阴影下宛如神祗。 如何能够杀死自己的父亲。 她蓦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呜咽，声音凄厉恐怖，她仿佛要在这大雨里把心里那些悲愤，痛苦全部笑出来。 九 三年后的水月庵。 青凝一凛，轻轻打了个寒颤。蜡泪滴下来烫伤了手。 她放下佛珠，起身理了理一身淡青色道袍，走出去，站在院子理，任着漫天的大雪倾泻而来。 又是一个下雪天。这样的天气，总是会想起江南临行前的那天眼里化不开的温柔。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身后传来净初师姐的声音。 三年前，不顾赤炼哭天抢地的挽留，执意的到了水月庵出家为尼。 莫信廷也没找到江南，仿佛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如果传来他的死讯，自己也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他还活着，迟早会来这里讨所欠神之门的那一笔血债。 如果两者皆不是，就让自己在水月庵里念经送佛一辈子，来超度那些神之的亡灵。 这又是一个有明月朗朗的下雪天。 想起订婚那一夜的大雪，心中撕裂般的痛，泪水簌簌落下。 到底还是无法安静，江南这个名字，犹如烙在心口上一般，轻轻一碰，便让人痛得战栗。 忽然心跳莫名加速，在散发着幽冷香气的庭院中，她忽然嗅到了一丝特异的气息，仿佛羚羊闻到了猛虎的逼近。 一个黑影悄然逼近，一身黑色粗糙的单衣飘飘荡荡，仿佛衣服里面只有一具白骨，一头灰白枯槁的长发曳在身后，一直拖到了脚踝，他的脸是来自坟墓的惨白，幽黑的眼睛里，一簇冰凉青绿的火苗闪动着、跳跃着。 净初看见这个人影，厉声问，来者何人？ 他眼神诡异，苍白的脸上隐约的发出淡淡蓝色的光，凝重的抬起手，明明手里什么也没有，却看见一仗以外的净初拂尘忽然断裂，切口处如刀切一般的整齐。 “狂风刀，江湖第一邪功狂风刀！”净初骇然失声尖叫。 她见到来人特异的双手，立即认出那是江湖中失传的奇门邪功“狂风刀”。习练者不仅身形受如枯骨，而且要在黑暗里修炼，此功霸道阴损，因此历来修习者极少。然而“狂风刀”一旦练成，无形的刀可以在十丈以内迅速来去自如，实有惊神泣鬼之威。 那缥缈英气逼人的身形何在？那澄明温暖的笑容何在？ 两股热泪从心口痛得极深处涌上来，青凝枯立当地，数十种情绪涌上心头，面如死灰。 青凝轻轻道，南，你身受的一切苦楚皆因我而起，昔年的一切罪责都由我一身承担，任凭你将我挫骨扬灰，我百死无怨，求你别伤及无辜。 江南蓦然大笑，那笑声于恐怖难闻中蕴含一股凄厉澈骨的悲苦、怨毒，连净初也在惊怖的同时心头一酸。 青凝在昨日已知道半月前莫家数百口人命已经一夜全数毙命。 唯有留下了身怀六甲的赤炼，她知道，他已经来了。 风忽然停了，寒气却很浓，院中梅花簌簌抖落，一点一点嵌在未曾扫开的积雪上。 十。 江南看见眼前这个身着淡青色道袍脸色苍白的尼姑，眼前闪过的是那一日，初进血煞时，一袭白衣温柔若水的站在他的身侧，轻声说，拜托你照顾赤炼。 仿佛，仿佛就在昨天。 可是，也正是这个女子，因对她的爱，导致自己判断错误的信任，那些丹药虽不是她的意图，可，不是因为她，莫信廷如何有这个机会。让我亲手送自己的兄弟去了黄泉。 这几年暗不见天日的在一处古墓里，每日陪伴着自己的是兄弟们未寒的尸骨，而今怎么可以再对她有怜惜之心？ 没有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他的血海深仇、切骨之痛也许只有用疯狂的杀戮才能稍作安慰！ 漫天的大雪中只听得到烈烈的风声回旋。 他慢慢的抬起手，无形的杀气顷刻弥漫过来，隐隐的流转着清冷锋锐的光芒，只见青凝的左肩立刻鲜血迸溅。来不及说一句话，青凝的面色已变作死灰。 不要…… 净初的声音有着撕裂的心酸。 痛楚让青凝的脸苍白而痉挛，她勉力一笑：师姐，这是我欠江南的，不是为了等他来讨债，我早就不该在人世了。 他凝视那些落在雪地上的鲜血，心痛忽然难以抑止。 原本带着一腔仇恨而来，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下不了手。 几十条冤魂就在四周眼睁睁的看着。 忽然，躺在地上的青凝跃身而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出一把袖剑，身形如妖如魅，迅速之极，一线冷香，剑尖直取眉心。 他本能的抬手，无形的刀光如洪荒大水，刀光如银河倒泻。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无法防备的情况下，他已经感觉刀剑尖刺入眉心的冰凉。 可就在那一瞬间，剑顷刻弱了下去，没有一点力道，只在他眉心浅浅的划伤一个剑痕。 狂风刀法下岂有活口。 她飘飘倒下，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轻得象一瓣枯花，一片薄纸。 鲜血如散了一地的红梅，无比绚丽。 他跪倒在雪地上，他是来要她死的，几年来的侵蚀内心的仇恨就是为了这一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这一幕，他心里竟是撕裂的痛？ 再没有人淡淡笑着唤他“南”，再看不到那白衣似雪的单薄身影，也再没有人风姿卓然如寒梅映雪。 那绝世惊艳的明媚笑颜，都在这深沉的漆黑里化作残梦的片段，支离破碎。 再也，再也无从挽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净初的声音。 她不会武功。 她只会这一招，这是上层剑法，必须要有配合内功心法修炼十年以上才能略有小成。 这三年，她能练到这个速度，可没有内力。 只能到达你的眉心，并不能伤你分毫。 他慢慢的抬头，声音沙哑，为什么？ 她活着，只为了等你来，还欠下你的那笔血债。 怕你无法下手杀她，她说过，死在你的手里，对她，是一种解脱。 凝，你是解脱了，可是，谁又成全我，让我解脱？ 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那笑声既无喜悦，也不颠狂、恐怖，只是伤心，很深很深的伤心，很深很深的酸楚。 他的眼色转而为深邃的幽黑，里面没有杀气，却似蕴积着无边的凄凉，无边的悲哀。 洁白的大雪刺得人眼睛一阵剧痛泪流满面。 天地瞬间静止得可怕，整个世界沉寂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