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说

第1章

    左手办公室传来一声几乎低不可见的传唤，一直在电脑前恍恍惚惚爬格子的叶以欢却像被人从背后抡了一棒，猛地站了起来，由于起来的太急，鼠标扯住了键盘，摔得一阵噼啪响，她也顾不得收拾，僵直着身体，低眉耷眼的挪到门前，“俞经理，您找我？”

　　俞景山皮肤黝黑，骨骼精瘦，眯着本来就小的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并不看她，只是抬手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叶以欢并住腿，略坐了椅子的边沿，不敢深坐。

　　“这是你第三次交过来的方案，还是有问题，生产日期是2月25日，铺货日期是3月1日，你觉得合理吗？”

　　叶以欢有点懵，铺货日期一般都在生产日期的5日之后，没有问题啊，但是她知道他之所以这样问，肯定是不合理，所以“合理啊”三个字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只是自己左右寻思都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在问你呢，说话啊。”他等了半天不见回音，忍不住伸手敲了桌子。

　　“嗯，那个，我是按照生产日期往后推5天写的，我看往常也是这样。”叶以欢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没错，但是你都不看日历？3月1日是星期六，没人上班谁给你铺货？你写这样的方案能执行吗？”俞景山说话很慢，声音也不大，但是却无形中给人威压感。

　　“啊？哦，那，我马上去改。”叶以欢心里直打突，怎么千检查万检查就忘了这一步。

　　“改什么，你都改多少次了，你以为就这一个问题吗？”俞景山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她，“还有投奖比例，你是按照什么依据写的？”

　　“按照今年的销量占比写的”叶以欢不敢看他，低垂着眼睛。

　　“今年才过去2个月不到，还跨了一个春节，春节卖的主要都是大包装，这促销主要是走小包装，你看今年的销量占比有什么意义？”俞景山继续发问。

　　“上一稿，我是按照去年同期的销量占比写的，您不是也否了吗？”叶以欢小声的说。

　　“是的，因为每年的策略都不一样，如果都可以照着上年的版本套，还需要市场部做什么？”俞景山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跟你说了多少次，做Markting的，做重要的就是要有创意，要有自己的想法，你自己的想法在哪里？”

　　天，叶以欢在心里叫了救命，我所有写的都是我的想法啊，这不都让你给毙了吗？“可是，策略方面的事，是您才能决定的啊。”

　　一说这个俞景山还真的有点生气，“是我才能决定，可是你就不能问问我？我是你的上司，你跟我从来都不沟通怎么行？说吧，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叶以欢仿佛膝盖中了一箭，她真的是怕他，这得追溯到什么时候呢？

　　由于对所得薪水的强烈不满，叶以欢趁中午在QQ农场偷菜的空当，给这个世界五百强公司从网上寄了一份简历。

　　英文没过六级，二流大学毕业，在一间闲得能孵出小鸡来的养老公司上过两年班，这样丢到灰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简历，估计HR扫一眼就扔了吧。

　　但是叶以欢本着不顾一切进来先骗进来再说的念头，厚着脸皮在网上把自己的经历进行了委婉的夸大——三年以上大型上市公司的从业经验（上市的是集团企业，她所在是集团下的分公司而已），流利的英文口语能力（她记得最熟的一句是How are you？Fine，Thank you，and you？），精通网页及平面设计各类软件（会用ps做签名头像，替换一下网页颜色什么的），极具亲和力并拥有高超的谈判技巧。（她是圆脸，通常说这种脸型的女生就很有亲和力对不对？并且真的很会侃价哦，上次在淘宝上购物凡是只在江浙沪包邮的，她都要求卖家寄到江城的时候减少了5元邮费呢！）

　　就这样，叶以欢收到了这家公司的面试通知，第一关过人事，凭借她全程保持微笑和提前看了各种《求职天书》《一分钟打动HR》的准备，竞混了个不错的印象，临走了，HR小姐还跟她说了句，加油哦！叶以欢心里乐开了花，我就说我很有亲和力，哈哈哈哈……

　　第二关，部门经理面试，她也觉得凭着自己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亲和力，应该也不在话下，所以安静淡定的坐在面试间，心里面默默的回忆着《求职一百问》，比如“介绍一下你自己”，“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等等，对于这些常规问题，她自信已经有了非常标准的一套答案。

　　然而俞景山进来后问的是——“你知道恩格尔定律和韦特莱法则么？”

　　“营销法则一共有多少条？”

　　“IMC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你针对一个新品，做一套360度品牌沟通，你会从哪些方面做起？”

　　叶以欢傻了。

　　相对于前面的一问三不知，最后的一个测试是考的情景反应，一个消费者打进电话来投诉，买到的商品有质量问题，并且坚持要到媒体曝光，该如何解决？

　　叶以欢乐了，因为她经常威胁某宝卖家或商场，如果不给我换货我就打到12315去投诉你们，如果不给我退邮费，我就发微博@到各大媒体，还有你们所有的管理层微博，她就按照某商场的标准应对流程全面的照搬了一遍，心想，我一没跟消费者起争执，尽力满足他的要求，这总该没什么茬子吧。

　　俞景山沉默了半晌说，最重要的，其实是收回他手上有问题的商品，否则，你前面说的全部是废话。

　　叶以欢觉得自己像是一支摇荡在半空中突然被戳破了的气球，被炸得四分五裂,狼狈不堪。

　　临走的时候，俞景山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以欢呆了呆，答道“您觉得我的不足，有可能在下一次复试机会中补上么？”

　　俞景山不置可否，“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最清楚的人应该是你自己。”

　　万万没想到叶以欢最后还是收到了录取通知，她一直狐疑着，莫非是这老头臣服于我的美貌？谁知道来了以后，俞景山第一天就让她清理库存的废品，收办公室的垃圾，第二天跟着货车送了一天的货，三不五时的派到厂区去清点残次品，每天脏兮兮不说，还经常被劈头盖脸的训斥。这才让叶以欢相信，这厮录用我，一定不会与我的美貌有关。

　　外企的工作氛围令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埋头做自己的事，身边的人被责骂加班到昏倒也与他人无关，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叶以欢做梦都梦见俞景山指着她说，你知道你还有什么缺点？

　　我来这里也许就是个错误，我能力不够又混进这里，其实是根本混不下去的，叶以欢其实有点灰心，离开那个养老单位的前一天，她在清理东西的时候，小领导彭悦风悄悄把她拉到了会议室，“你是不是得罪了行政部什么人啦？”

　　她有点不明白，“怎么说？”

　　“我交你辞职报告的时候，丁敏君问都没问，我觉得很奇怪，你们以前不是同一个部门的吗？我就问了句不用找员工谈话挽留吗？你猜她怎么说？”

　　“彭悦风，你觉得她在你的部门表现好吗？”

　　“不错啊”

　　“那真稀奇了，花花心思那么多的人，竟然可以在你的部门安心工作。”

　　叶以欢大概明白了，略略笑了下，反正要走了，得罪谁也没什么要紧。

　　她其实很感激使PBI公司能够录用她，虽然是混进来，可是真的是想要拚死也要好好做的，就好像这样才能报答解救她与水火之中的恩德。没想到不是凡事努力就可以的呢。

　　她昏昏沉沉的走到外间去吃中餐，常去的那家快餐店也不远，过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只是那个十字路口是个交通要道，每天经过的车多人也多，常常还堵得水泄不通。叶以欢走在人行横道上，有点漫不经心，就这样看见了停在红灯下那辆辉腾，虽然只能看见侧脸，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是杨澈，前门把手上贴的那只小熊那样醒目，当年还是她一边贴一边说，这样每次你开车之前都会看到我，就知道要注意安全啦，他当时没说话，只笑着啄了一下她鬓角边的头发，当时那样甜，仿佛是昨天。

　　杨澈，杨澈，混蛋杨澈，她只觉得嗓子发紧，走过人行道后，她站在街道上，直愣愣的望着那辆车，直到绿灯亮了，那车加速开过，她才大声地喊出来，杨澈！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周遭穿流的人潮和车鸣声轰隆作响，正好把她的声音淹没了。

　　事后她想，如果不是在人潮汹涌车流喧闹的十字路口，如果不是断定，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听见，她是断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喊出他的名字，这秘密她藏了又藏，仿佛挖地千尺，深埋地心，烂在骨里，却似乎在这一刻迸裂而出，肆意流淌。

　　原来觉得城市那么大，原来还是会碰见他，还是会让他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原先想的好好的，穿着巴宝利风衣，袖子一定要挽到胳膊肘，挎着prada，穿着10厘米的高跟鞋，好给他看的呢？任何时候看到我的时候都只能是美美的呢？没有你姑娘我一样倾国倾城威风八面的呢？励志鸡汤里不都是这么灌的吗？叶以欢一碗碗的喝着番茄鸡蛋汤，就好像喝的是一碗碗的烈酒，想象自己是龙门客栈里的邱莫言，拎起酒坛仰头喝酒流眼泪，拦下要上楼去和金镶玉洞房的周淮安。

　　我不能被辞退，也一定要过试用期，死也要过。

　　叶以欢就是怀着这个念头熬过试用期的，她给俞景山写了一封信，列举了自己在工作中所有的工作失误和缺漏，然后在后面追加了完善方法和避免的措施。信的最后是对俞景山的感恩，感谢您从那么多面试者中选中了不完美的我。这段时间未能帮助您分担工作，反而给您造成了诸多困扰，非常抱歉，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吸取教训加倍努力，如果真的不适合，也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指导和帮助。

　　那一天过得似乎特别长，她等到下班的时候终于听到俞景山的传唤——你进来一下。她进去之后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低着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下你要还不被我打动我就打死你。     这边听到俞景山好似叹了口气，“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录用你？其实确实有一个更有经验的员工，从韩国企业想要跳槽过来。”

　　叶以欢摇摇头。

　　“是因为你最后问的那句话，我很奇怪，一个本应觉得自己完全无望的人怎么还好意思问复试应该怎样表现，我就想试一下，抗击打能力特别强的人是否会更有潜力。”

　　叶以欢也呆了一下，想不到厚脸皮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现在证明我的确没看错，” 这也是俞景山头一次语气这么轻快，“你会越做越好的。”

叶以欢觉得自己也已棒呆，俞老头你这个文艺老青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被我的文笔所感动，哈哈哈哈，至于是不是真的会越做越好，谁不是熟能生巧啊……